手帕
主柳映,副夭玹。
玱玹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丰隆在轵邑借璟的木樨园办了个宴会。以他名义请朋友来小聚,实则是玱玹对潜邸之交的答谢。
玱玹与小夭相伴步入花厅时,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左右两侧首位分别是丰隆与璟,以下依次是馨悦、西陵淳、淑惠的兄长、献、禺疆等等。
宴会过半,意映还是没来。虽然事先知道意映因刺杀德岩被幽禁在紫金宫中,但馨悦仍然感到了失望,身边的丰隆,这个猪头哥哥还频频看向小夭。
做姐姐的为了个男人去杀人,做哥哥的现在又被这个男人的妹妹迷住。祖父说的对,复兴辰荣氏,光指望他们两个是不现实的。馨悦看向了端坐高位的玱玹,或许是因为成了西炎国君,他笑的弧度都愈发克制了,没有了那种故意为之的亲切,在这样觥筹交错的场景中显得有几分疏离。
这样的一个人,会为别人沉沦吗?馨悦斟一杯酒,缓缓举起,玉杯光滑的边缘有一圈淡淡的红,她将口脂印记转到外侧,朝向玱玹,遥遥敬了一杯,对方略显意外,很快便露出个克制的笑,举起酒杯回敬。
馨悦满意,准备满饮此酒,玉杯却被人轻巧夺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一个女孩子,别喝太多,注意仪态。”丰隆开口教育馨悦,还不忘给身旁的小夭夹菜。馨悦瞪他,使暗劲儿去夺杯子,均被修为更高的哥哥不动声色地避开。
“瞪我做什么,你要是有人家小夭的酒量,还至于让人担心?”丰隆见妹妹冷脸,也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将玉杯里里外外擦拭干净,重新递给她。
“给。”
馨悦不接,反倒与对面的璟闲谈起来。丰隆被故意冷落也不生气,将杯子随手放在案几上,收好帕子,继续与小夭喝酒凑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众人起身恭送玱玹与小夭。
回辰荣府的路上,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馨悦的马车车壁传来三声清脆敲击,丰隆策马贴过去,弯下腰,车帘被掀起。
“上车。”妹妹故作冷淡的声音飘出来,夜风送来一粒雪落在他眉心,很快就化入心田。丰隆从善如流上了车。
馨悦有老西炎王钦赐封赏,出行仪仗比肩王姬之尊,丰隆不喜欢如此张扬,但妹妹热衷于此,他就也随她去。
辰荣氏大小姐,赤水丰隆的妹妹,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为她摘下来。
“哥,你换个目标吧,皓翎玖瑶不行。”
丰隆笑着上车,屁股还没坐热,妹妹便丢来一个棘手问题,“为什么?”他收敛了笑容。
“皓翎王姬,地位倒是尊贵,可她的心明显不在你身上。”馨悦说着,突然感觉手中有些空,便撩起窗帘,去看窗外街景。
耳边传来哥哥不以为意的回答:“女人的心是什么很坚固的东西吗?涂山氏内部派系复杂,不适合小夭这样不通俗务的女子,她嫁给我,既能维持尊贵的地位,还能拥有安全优渥的生活,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丰隆的话,馨悦听着有些刺耳,但也想不到反驳的话,于是她甩下帘子,嗔视对方。
早就习惯了妹妹的骄纵脾气,丰隆继续说:“倒是你,怎么还放不下玱玹?且不说他已经娶了阿姐,就算你嫁给他作了王后,帝王也不会独宠一人。”
自从上次生辰宴,他鬼迷心窍地帮馨悦制造了与玱玹单独相处的机会,丰隆就一直后悔,自己总是控住不住对馨悦心软,才导致她这样无法无天,今日宴会上那样明目张胆地勾引玱玹。
幸好陛下不是一个重色之人。丰隆心想,馨悦这样的孩子,嫁到身边才最稳妥,去了西炎王宫,恐怕不会幸福。
他丝毫想不到,宴会热闹,有谁会过度关注馨悦的一举一动,更想不到妹妹能说出下面这段话。
“哥哥说的对,女人的心不算什么,男人呢就更不算什么了,就像衣服,英俊些的算华服,一般来说,好姐妹之间从不吝啬分享这类外物,我看陛下也不算阿姐最珍惜的一件。”
说这话时,她眉尾上挑,精致的孤独勾勒出细长尾端,眼里嘲讽显而易见,身上那股子来自西炎的野性叛逆从世家贵女的骄矜中旁逸斜出。
有时候丰隆感觉自己实在是忍够了辰荣馨悦的自作聪明,偏偏她对待其他人要比面对自己温良的多,她似乎很喜欢把全身上下的恶集中于一点,仅仅对他可见。
丰隆劈手挥开车帘,策马独自回辰荣府去了。
新年伊始,为稳定朝局,安抚五王一派老勋贵们焦躁的心,玱玹对过去追随太尊征战的老氏族们大加封赏。思路很简单,如果他们造反另立新君,得到的也不会比在他玱玹手底下多。
而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弊端,这些人身居高位,手中还掌握着大量兵权,玱玹前期培植的中原势力因涂山氏资金短缺没能继续扩大,这让玱玹不得不将夺回军权化为执政的首要任务。
“在复制一次德岩的故事不就好了。”意映刚从禁闭中被释放,迫不及待冲上辰荣山的校场,一次三发,分别贯穿草靶的双眼和咽喉。
玱玹有些踌躇,“可这些人大多是西炎族人或外戚,有的还是我的叔伯。”
“陛下难道还要我再背这样的黑锅?”意映松开弓弦,似笑非笑地望着玱玹,“这次是我命大,有小夭保我。”
“当然不会。”玱玹急急辩白,“以后我会保护好你们,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涉险。”
意映又笑了,“不说这个了,我再来几把,一会小夭就来吃午饭了。”正说着,弓身被玱玹握住,他低声道:“近来朝中催我立后……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立后”二字一出,意映缓缓放下弓,“内宫之事,陛下何必来问我,身为幕僚,辅佐您登基,坐稳江山才是我的职责,从前管家,是因我还担着王子妃的头衔,如今淑惠做得很好,您完全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玱玹的王后人选有限,前世是馨悦,意映早就与师父协商过,他不会主动送馨悦来着是非之地,再者听闻皓翎忆最近与青龙部的蓐收打得火热,恐怕不一定有功夫来看她玱玹表哥。
这下最有可能的两个人选都已不再积极向西炎王室靠拢,剩下可供选择就更少了。
“嫂嫂!”小夭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跑动中,女子裙裾飞扬,踏着满山野花向校场奔来。“快看我给你带来的惊喜!”
待看清了意映身边的男子,小夭脚步倏地慢下来,语气极不自然地叫了句:“哥哥。”
“看你,累得满头汗,小孩子一样。”玱玹抬手想给小夭擦汗,想到意映在身旁,便将帕子递给小夭,爱怜道:“只给她礼物,没有你哥哥我的?什么惊喜叫朕也瞧瞧。”
小夭有些不安,她没想到玱玹也在,可“惊喜”体会不到她的尴尬,已经沿着山坡小路缓缓走来。
意映目不转睛地望着来人,手掌握紧弓弦,靠着一点刺痛维持脸上的笑容。
“请陛下安。”风流纨绔态度恭谨施礼,看着与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没什么两样。玱玹见是防风邶,不由得脖子发凉,哪怕这家伙对自己再恭敬,长街上他刺杀自己时那种冰冷眼神还是忘不掉。
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这人怎么又来纠缠小夭?涂山璟这个没用的狐狸!玱玹开始烦躁,隔着衣袖握住小夭的手腕,扯出个笑容:“舅兄不必多礼,朕还要去拜见太尊,让阿映好好招待您吧。”说着,强行拽走了妹妹。
“你来这里做什么?”意映垂下眸子,不去看防风邶。
“来看看你。”防风邶坦然说道,这四个字很快被清风吹走,他苦笑:“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想来见娘娘一面竟然如此困难,身为哥哥的我沦落到邀请别人来帮忙。”山坡上的野花摇摆着,胡乱点头摇头。
“顺便来与你谈一笔生意。”
风突然停了,伸出长长脖子试图“偷听”的野花垂下了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