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蓐念小品一则

这个事故，啊不，故事发生在蓐收奉命前往枳邑观玱玹与曋氏婚礼期间。

蓐收很抗拒这次任务，因为到了枳邑，参加婚礼，就免不了要见阿念。

而阿念痴迷玱玹，面对玱玹再次娶亲，她能作出什么样的惊天大妖，蓐收想都不敢想。

君命尚有应付之道，可师命却不敢不尽力而为。就这样，面对句芒的幸灾乐祸，蓐收踏上了前往中原的路途。

一路上风光虽好，但他无心欣赏，只是尽可能搜集阿念最近动向的情报，大到王姬每日行程，交往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小到王姬喝凉水塞了牙，嘶了几声。

不是蓐收太过敏感，而是阿念身上的不安定因素太多，小时候只要一错眼，她就能把自己的手指划一道口子，然后承恩宫上下就开始鸡飞狗跳，师父、静安妃娘娘、句芒、海棠……从上到下很多人就会把这个冒失的小姑娘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书也不用读了，功也不用练了，一上午就这样浪费掉了，所有人只能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而现在最里层的就是玱玹。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玱玹来到晧翎前，阿念还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晧翎重礼，但蓐收生于高门，长于宫廷，很小就知道这个所谓的“礼”只不过是用来争权夺利，踩在他人头上的工具。而小小的阿念就成了别人攻击师父的手段。

他们不满氏族权力被削弱，就会说静安王妃出身低贱，贵贱不能通婚。

他们没能为子孙讨到官职，就会说阿念血统不纯，还是女孩，不配做王储。

那时候的师父每日都殚精竭虑，为了平衡晧翎四部，将五王之乱的影响压到最低，他很少去看望静安妃，也极少能抱一抱尚在襁褓的阿念。

他很喜欢逗这个小妹妹，她吃手指流口水的样子傻乎乎的。或许小孩子都这样可爱，但是蓐收从小就被送入宫中学习，没见过其他婴儿。

宫里便传出流言，说陛下厌弃王妃，连带这小王姬也要失宠了。静安娘娘不会说话，蓐收便仗着母族和师父的庇护，责罚了那些宫人，可他也不能每时每刻都能见到阿念，随着年龄增长，蓐收的课业越来越重了，哪怕他天赋卓然，也常常要熬到深夜。

可是月亮过中天时，小孩子都进入梦乡了。

阿念能翻身了，阿念会爬了，阿念能站起来了，阿念能跌跌撞撞走几步路了……这些有关于这个小妹妹的消息常常传入蓐收耳中，有时候远远一眼能望见，有时差事办完，松口气时，能看到穿裙子的小丫头在花园里又蹦又跳。

她在追逐蝴蝶。

蓐收停下脚步，用灵力困住蝴蝶，送到小阿念面前，蝴蝶翕动翅膀，斑斓的色彩犹如他没曾经历过的童年。

不过小王姬有这个机会好好享受童年。

阿念都看呆了，伸手抓向蝴蝶，小孩子不懂收力，蝴蝶在挣扎，磷粉会迷了她的眼睛，蓐收点了点阿念的手背，放出了蝴蝶。

蝴蝶飞走了，阿念瘪嘴要哭，蓐收便用灵力化成了蝴蝶，停在了孩童的双丫髻上，一边一只。阿念开心了，习惯性地伸出双手，想要抱抱。

蓐收愣了下，蹲下身，犹豫半天，轻轻抱了她一下就松了手。

臣下拥抱主君，这于礼不合。

好在阿念与他也不只是君臣，也是表亲，所以抱一下也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小阿念不懂什么是“礼”，她只想要这个熟悉的大哥哥多抱抱她。

蓐收没有再拥抱阿念，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阿念不会说话。

一般的神族孩童，会跑会跳就已经可以流利说话了，可阿念只能张着嘴，啊啊地不知所云。

晧翎王得知了这个消息，火速遍请名医来为女儿医治，朝中大臣吵翻了天，有人归咎静安妃，也有人趁机想要送自己的女儿入宫。蓐收听到消息，恨不能去朝堂上割断那些人的咽喉，可他还是个少年学子，没有资格入朝为官。

想保护一个人，得先拥有保护别人的资格。

阿念的情况时好时坏，蓐收的功课在拼命的情况下，突飞猛进，终于成为晧翎王门下第一人，就在少年人收获君王赠剑，志得意满之时，承恩宫来了一位客人。

西炎玱玹，请蓐收师兄多多指教。

清俊少年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尊贵，可他的表情又那样谦恭有礼，和顺谨慎，他天资很高，善于政事，演武场上落了败也毫不气馁，他从来都没有过愤怒之类的情绪，是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师父似乎有意培养他，减去他不擅长的战斗训练，额外给他政事、军事辅导。

深夜结束课业，我们并肩出了朝晖殿，他回华音殿，我出宫。

许久没见的人出现在了岔路口，是阿念，她已经长高了不少，飞也似的冲过来，蓐收有些紧张，生怕这小丫头被绊倒，暗地里准备好随时接住她。

有惊无险，她稳稳地扑进了怀中，欢快地叫了一声：“哥哥！”撒娇似的扭了半天，又转过头来笑着说：“蓐收哥哥好。”

蓐收看着亲昵地抱着玱玹的阿念，只觉得她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清楚、咬字也很准确，这很好，他高兴。

高兴极了。

往后的日子里，蓐收开始经常遇到阿念，而过于频繁的见面往往不意味着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阿念会说话了之后开始进学，小孩子是不明白那些经史子集有什么意思的，尤其是没有生存压力的小王姬，好在阿念对灵力修炼感兴趣，修为晋升极快，皮实得很，演武场上被击败了也从不服气，使蛮力打回去，她的对手怕伤到王姬，不敢还手，被逼到了极限。

“够了，阿念，别打了。”蓐收忍不住出言制止，可阿念不听，继续攻击，直到被玱玹抱住才停止。

这些都是晧翎四部的勋贵子弟，并不能轻易伤他们性命，蓐收想要给阿念讲这其中的道理，可阿念头一转，伏进玱玹怀里。

“那人曾经背地里嘲笑阿念。”玱玹低声解释。

原来如此，阿念并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她也会委屈的。而有人对她的委屈洞若观火，这很好。

蓐收退一步，去将所有嘲讽过静安妃和王姬的人所在的家族查了个底掉。朝堂之上，对晧翎王后宫之事出言不逊的声音渐渐少了很多，而这些人很快就要彻底闭嘴，因为晧翎王已经稳住了朝局，在蓐收等人的辅助下，彻底掌控了晧翎国。

而阿念再也没了后顾之忧，没人能欺负她，也没人能管得了她，哪怕是玱玹，也只是一味地宠她，满足她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

可一国之君必须克制欲望，这种能力要从做王储时开始培养。关于阿念的培养，蓐收请示过晧翎王无数回，可得到的永远是，再等等。

等她长大一点，等她懂事一点，等她彻底被豢养成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傻瓜，就不来不及了。

可蓐收有什么资格这样指责师父和玱玹呢？一个是阿念的父王，一个是阿念的哥哥，他蓐收又算什么呢？高兴了就是“蓐收哥哥”，不高兴就直呼名字，视若敌人。

他的小王姬似乎就要成为一个庸俗无知的女子，离他心目中的王一步步走远。

意识从回忆里抽离。蓐收揉了揉眉心，他早就不再对阿念抱有任何希冀，或许做一个快乐的王姬一辈子无忧无虑也挺好。放弃思考，听从命运的安排，会很轻松，不过青龙部的蓐收已经习惯了忙碌的生活，多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可阿念近几年改变很大，自打从清水镇回来，她就神神叨叨的，海棠说她夜里总做噩梦，很多医师都看不好，蓐收没去触阿念的霉头，只是派人送入安神的糖丸、香囊、摆件之类的，多的一句不问。

问了也是自找麻烦，上次给阿念选婿的风波他还没忘呢。选来选去，还是玱玹最好，蓐收算是看透了晧翎忆了。

玱玹第一次娶妻，她差一点拆了承恩宫，这次会不会拆了辰荣山紫金宫？这一点蓐收持保留态度，晧翎王也不乐观。

不过以晧翎的国力，拆了也没事，修得起。晧翎王如是说。

蓐收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要是真的没事，师父也不会把自己派过来了。

山水迢迢，江清水阔。入了洛水，枳邑可就不远了。

怀着一种奔丧的心情去参加喜宴，蓐收实在打不起精神来。

据说在赤水求学的阿念要来接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蓐收可以想到阿念到底要给自己带来一个怎样的“惊喜”了。

远远望去，似乎真的有一个女子立在渡口，翘首以盼，等待着他。

真的是阿念。

“蓐收！我来接你啦，怎么样？感不感……”活蹦乱跳的姑娘脚下一滑，栽入水中。

海棠即刻跳下去，蓐收眼前一黑，也跳下去了。

阿念不会游泳。晧翎国的使团一入枳邑，先来了个潜水竞赛。按理说海棠离阿念最近，最有机会救她上来，可是溺水的人太沉了，挣扎半天，两人一起沉入水中。

阿念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却有千钧重。窒息到最后痛苦都变得模糊，整个人飘飘然，仿佛飞起来了。

海棠呢？会不会也被她牵连了？

意识朦胧间，她嘴唇一热，源源不断的温暖涌入了胸腔。

真好，得救了，又能见到那个梦里人了。阿念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从西炎城回到五神山，阿念伤心欲绝，玱玹变了幅样子，哥哥不再是曾经的哥哥了。压抑的心情无处排解，变成了夜里的梦魇。

也不能说是梦魇，刚开始时还是个美梦，梦里她如愿嫁给玱玹，成为了他的新娘，一年中有几个月哥哥都独属于自己。

玱玹勤政，阿念就自己呆着，玱玹得空，她就陪着他走走看看，日子如同美妙的音乐，只不过旋律重复，或许这就是姐姐追求的寻常幸福。

可渐渐的，阿念不愿意再离开五神山，玱玹不解，却也不会刨根问底，只是习惯性的满足她一切需求。

而阿念也永远不会说出原因，或许是偶然一次听到卖国王姬的戏称，或许是身边的朋友渐渐远离，她唯一的快乐就是蓐收会定期上五神山汇报，还会与她斗嘴。

而听说蓐收也很快就要成婚了，妻子不是晧翎人，是出自西炎老氏族。

这就是政治联姻。阿念找玱玹兴师问罪，蓐收是她的至亲，不能成为玱玹的工具。

她铩羽而归，这婚事是蓐收求来的，他甚至愿意在婚后去西炎城陪伴妻子。

蓐收真的成亲了，可阿念没去。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蓐收。

开始时阿念以为蓐收新婚，没空来晧翎见自己，可渐渐地，她感觉有些不对，再忙他也应该能传封信回来啊！可什么都没有，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阿念的生活中。

阿念开始着手调查蓐收的去向，却发现身边无人可用，玱玹指派的宫女只会一遍遍重复，蓐收大人舍不下爱妻，无法回晧翎朝见王后。

蓐收，爱妻，王后。

这几个词几乎要搅碎阿念紧绷的神经。玱玹又一次来到晧翎，阿念跪在地上哭求，请他把真相告知自己。

玱玹温柔擦干阿念的眼泪，重复了宫女的话。

阿念不信，晧翎王后逃走了。一路风霜雨雪，荆棘坎坷，晧翎忆上过战场，自然不是无知妇人，她找到了蓐收的坟墓。

墓碑上篆刻了蓐收的功绩，贤臣、良将，连年征战，平定四方，披肝沥胆，治世有方……卒于十年前。

那一年，蓐收大婚。

与蓐收相识的人说，蓐收病了很多年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病看着不重，却要了他的命，蓐收的亲卫见到阿念哭得涕泗交织。

“大将军打了太多年仗，旧伤添新伤，不再领兵后又日夜操劳……殿下在五神山不知道，大大小小的内乱，晧翎爆发过很多次，民怨沸腾，大将军独木难支，若不是句芒大人，他连西炎城都走不到，没成想，鄞大夫也没能救下他……”

蓐收他真的死了，是活生生累死的。过去的朋友们不再来看自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精力来承恩宫陪自己这个王后闲谈。

阿念觉得，她一定是做噩梦了，不然为什么生活会这样恐怖，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醒来后的阿念着急想要见到蓐收，可这人偏偏对她退避三舍。阿念想到以学习为名让父王命蓐收来见自己，但蓐收去执行任务，出了远门。

不行，蓐收想来不把王姬这个身份看在眼里的，阿念想，那如果她真的能成为一个有用的王姬呢？

小成均的日子很快乐，学习也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阿念在这里认识了馨悦、嫣然还有很多厉害的女郎，在演武场击败比自己修为高很多的师兄时，阿念明白了策略的重要性；参与春蚕祭礼，秋收盘点，阿念知晓了什么是百姓的利益；去年的成绩出来了，她除了术数，门门甲上，消息传回晧翎，阿念收到了很多鼓励，可这里唯独没有蓐收。

他并不相信自己，阿念有些气馁。

或许他太忙，并没有收到呢？阿念把功课成绩叠好，放在枕下，盼望着晧翎使团的到来。

等自己醒了，一定要把这些单子拍在蓐收脸上，让他见识见识晧翎二王姬的厉害！

阿念睁开眼，一群人围在自己床前。

“蓐收呢？他还没到吗？”阿念一把掀起被子，想要下床，但身体虚弱得厉害。

“王姬！王姬您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呜呜呜……”海棠哽咽着，“蓐收大人为了救您，受伤了，现在还没醒。”

“您别激动，大人他没有生命危险，就是需要休息。”

什么叫没有生命危险？没死受伤也不行啊！可阿念硬生生被按在床上修养了近十日，第十日清晨，阿念发现四下无人，偷偷摸到了蓐收的房间。

屋内一股子药味，蓐收躺在榻上安眠。这一幕恍如隔世般，突然让阿念心脏漏掉一拍。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前，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

“还好还好，手和脚都还在，看起来也没有太多外伤。”阿念庆幸。

“好什么好？我腿都断了。”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吓得阿念一屁股坐在榻上，疼得蓐收冷汗立时就冒出来了。

“阿念你……”

“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有事没事王姬自己断条腿试试……呃，你别掀我被子，我没事！”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

房门外突然传来海棠的问安声，阿念和蓐收同时闭上了嘴。

“怎么办啊？是防风意映，她这人嘴可黑了。”阿念小声嘀咕着，嘴巴却被蓐收一把捂住。

阿念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蓐收缓缓松开手，没想到身上突然一凉，被子被阿念掀开了。

“你干什么！”蓐收瞪眼，恨不得掐死阿念。

阿念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检查蓐收的身体，“别动，再动就让父王治你的罪。”

“我有什么罪？”

“欺瞒主君。蓐收，你犯了大不敬之罪。”

p.s.激情码了篇蓐念番外，正文没做太多描述，因为光是柳映这对cp我就已经不够写了，但是蓐念我磕爆啊啊啊啊，如果有精力还有馨悦丰隆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