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本能
大旱断断续续十几年,今年老天开眼,雨水丰沛,加之中原各地防旱措施完善,层层赋税刮过后,到了年底,百姓们尚且有余粮过个轻松年。
这个丰年背后尚有一段故事。
当年泽州抗旱卓有成效,还培育出增产稻种,此事受到西炎王嘉奖,自那以后,西炎便在中原大量遴选擅长长于此道的官员,下派到旱灾严重的各个地区做基层官员。
这种差事又苦又累,珠玉在前,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反倒受责。这世道,能写会算之人几乎都是氏族,本以为没人会来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没想到朝廷政令一下,应征者络绎不绝,神族、人族甚至偶尔还有附属于某些世家的妖族,大多数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中原幅员辽阔,西炎朝堂的势力往往只能触及边缘,却不能掌控,发出的政令到了地方就如同废纸般。现下盛况乃是前所未有的,西炎王大喜过望,发去密信嘉奖玱玹。
殊不知,那些年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曾在小成均求过学。意映不曾对玱玹隐瞒此事,于是玱玹也默契抹掉这些痕迹。
不过对玱玹而言,这个年注定不太平,因为年后第一件大事,就是西炎王南巡。
身为朝云峰唯一的男丁,玱玹一定要参与储位争夺的,唯有如此才能有力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与西炎老氏族尖锐的矛盾,在中原获得的巨大的声望,与六大氏族之首的曋氏联姻,这一切都因七王之死,从有利条件转变为双刃剑,而隐藏在辰荣山中的军队就是剑锋。
这柄剑一个不小心就会刺向自己。
意映不在,大量繁重政务全部落在玱玹肩上,弄得他身心俱疲,一个人恨不得拆成数份用。可在小夭面前,他依旧强撑笑脸,不想让妹妹为自己担心,可他毕竟是血肉之躯,除夕之夜与小夭守岁时竟昏倒了。
再醒来时,玱玹看到的是小夭肿成核桃的双眼。
“你要吓死我啊!”小夭就那样直愣愣地守了玱玹一日一夜,眼都敢眨一下,玱玹苏醒,她恍惚了一下,继而压抑不住潸然泪下。
恐惧这才浮上心头,提醒着她,什么是世上最可怕事。
失去玱玹,比死还要恐怖。
喂玱玹喝完药,小夭又强压着他休息了半日,这人却坚持要起来处理文书。
“哥哥,让我来吧,让我替你做好吗?”小夭开始哀求。
“可我却不舍得我的妹妹再吃苦。”玱玹惨白的脸慢慢露出微笑,他将手伸向小夭的脸。
“王姬,涂山公子送药来了。”珊瑚扣了扣门。“请他进来,我马上就去见他!”小夭从榻上弹起,脸上愁容一扫而空,回头对玱玹笑道:“哥哥你近来身体亏损,我拜托了璟寻来补药给你补身,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目送妹妹如同一只鸟般飞出寝殿,玱玹停留在半空的手重重落下,握成拳砸在床沿上。嘴中尚且残留药汤的苦涩,可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份雀跃。
可那是小夭的快乐,不是他的。
涂山璟的动作很快,第一批物资已经送到泽州。意映见到了熟面孔——胡哑。
“公子命在下转达,这次准备地有些仓促,请诸君见谅。”
意映颔首,坦然受了胡哑一礼,“你家公子可好?”
除了字面意思,胡哑看不出意映更多情绪,想到这位的手段,硬生生逼着曋氏低头认栽,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都……都好,劳殿下记挂。”
“哦?你们涂山氏还没向皓翎提亲?”意映的话似笑似嘲。
这是哪的话啊!刚退婚就向皓翎王提亲?胡哑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好在对方没指望他作何回复,放他离开了。
此时辰荣军已将物资清点完毕,大军即将撤离泽州城。洪江策马,来到意映面前,翻身下马,面色严肃,叉手行礼,意映飞快避开。
“大将军不必谢我,银货两讫,童叟无欺,这是我应该做的。”
面对意映的冷漠,洪江不以为忤,和蔼开口:“几日陪伴换几十年粮草,这交易如此荒唐,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小姐定与我儿情谊深厚……”
意映忍不住冷哼,“将军怎知这些不是用自己义子的命换来的?”
洪江被晚辈打断了也不生气,肃穆的脸上露出隐约笑意,“四百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像个被赶出家门的孩子,找到我,陪我困在深山中,一呆就是二百年,后来有一天,我听说他带了个朋友回来,从那以后,他脸上就有了生气。”
“真抱歉。”意映的脸色越来越差,“你说的并不是我。”被带去军营的,正是彼时还是玟小六的小夭。洪江愣住,他不善言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找补,只能看着意映离开,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些怒气。
意映突兀出现在密室时,相柳正慢条斯理扯一只卤鸡腿下酒。捕捉到声音的同时便看到意映阴沉的脸。
他目光隐晦,在意映出现的位置流连几息后便收回,好奇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他没有得到回答,而是一个泄愤似的吻,尖尖的犬齿刺破了他的下唇,细密的舌苔反复剐蹭伤口,卷走他口中残留的酒香。
很奇怪,唇上的伤口如此细小,与过往所受伤痛相比不值一提,可若被她这样吮着,就痛得一跳一跳的,像是即将把扑通扑通的真心吐出一样。
意映抓住锁在相柳手腕上的锁链,在对方的双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可这毫无意义,束缚住海底妖王的锁链并非因为它足够粗。
如果真的能够变成一株毒藤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延伸触角,顺着肌肉的纹理钻开他厚厚的外壳,爬遍他每一寸经脉,汲取他身体里所有真实爱意。
她自暴自弃地亲吻着他,越深入,越空虚,心中酸涩,却不完全因为吃醋或者生气,那是一种面对未知的无措与惶然。
这个紧紧拥抱她的人可以潜伏在防风谷,假扮她的兄长,也可以毫不犹豫舍命救她;可以陪她流浪三十年,也可以一声不响抛下她离开。
正如前世见到的情景,他可以殒命两次只为了解开有缘无分的情人蛊。骄傲自负如斯者,会为谁而停留?
所有星光汇聚在方寸之间,又被泼向这张大的过分的床榻,用光线划出一间牢笼。
意映抬手捂住相柳平静的眼眸,辗转于他的锁骨,轻轻啃噬几下,收获了兄长温热的手掌。
......
他的手抚上她的后脑,随着牙齿的力道滑向后颈。“像小狗一样,是饿了吗?”亲昵的调侃,他还笑得出来。意映侧头去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反观自己……
锁骨被狠狠一口咬下去,留下了个明显的齿痕,相柳“嘶”一声,一手握腰,一手掐着脖子,把意映重新拉回怀中。
“还敢咬人,你再咬一下试试?”他低声恐吓,嗓音是被酒浸润过得喑哑。
这实在不像是在威胁,甚至他此刻身负枷锁,反抗不得,这话本应更像是邀请,可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怎么听都像是指令。
......
今夜是除夕,意映本想送走辰荣军便回来好好陪相柳守岁。两个人很久没能在该团圆的时候团圆过了。她也不想一直锁着他,说来可笑,这样大费周章,初衷也只是因为在梅林面对生死时,真的好想他,好想立刻就见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