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托盘里只有两只碗，但很丰盛，是肉酱和稻饭。深深吸了口气，意映舀了几勺香喷喷的酱汁淋在饭上，递到相柳面前。
蛇妖懒散地扫了一眼，并不接，示意她链子太沉，抬不起手。
这是坚持要她喂饭了。握在意映手中的勺子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
喂喂喂，喂你个头啊！还当她是被他戏耍的丫鬟呢？意映将碗狠狠扣向相柳那张欠揍的脸。
褐色的肉酱好吃是好吃，但要是溅在身上，就不算太雅观了。前一刻还像条软塌塌的蛇，下一刻九命长臂一捞，碗与饭平稳落地，意映也被他单手抱住，放置在腿弯处。
“殿下脾气不小啊。”相柳眸光潋滟，悠悠笑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凶啊。”
意映用力挣了挣，没挣开，反而被对方紧紧箍住腰肢，想要喊人，却又想起自己早就给这间牢房上了隔离阵法。
“说正事。”她语气清冷，心中暗恼，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怕被对方抓住痛脚，“这东西你到底看还是不看？不看就在这儿等死吧。”
相柳见好就收，不再逗她，细细端详后直接将瓶中液体倒出些许，指尖一捻，嗅了嗅，“你猜的不错，血中有剧毒，量极少，故而不会当场毒发，但只要情绪激动，就会催动想，毒发时浑身麻痹，清醒地看着自己死去。”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因为这毒就是我的血提炼加工的，呵。”相柳嘴角扬起，颇为玩味地望向意映，“这下可坏了，证据确凿，由不得我不认了。”
意映眉心紧蹙，“人不可能是你杀的，这不合逻辑，一定还有别的线索被我漏掉了。”
“为什么还要查下去呢？人证物证俱在，只要将我交给西炎禹阳就好了。”
“可真凶不是你。”
“凶手是谁重要吗？西炎禹阳马上就要来泽州为儿子报仇，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过失杀人，就算判了死刑，我有九条命，丢掉一条也没什么。”相柳眸子微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样一段话，却直直戳到了意映的肺管子。
“我不觉得你的命与我的命有什么区别，况且你还记得自己还剩下几条命了吗？”
九命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如果不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死去，死亡和晕真的挺难分辨的，年幼时他过得朝不保夕，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常常饿到两眼发黑，倒地不起，再加上没有经验，的确无法精准判断自己的命数。
“我知道，正确做法是把你这个嫌疑犯兼敌军军师交给七王，这样既保住了防风氏也最大程度降低了对玱玹的政治影响。但是我还是想要查明真相，即使死的是我最讨厌的人之一，死人亦有尊严，或许你会觉得我蠢，但我必须这么做。”
九命沉默了半晌，忽然丢下冰晶小瓶，先是环住意映的腰，犹嫌不足，又用右手揽住女郎的肩背，双臂收拢，妹妹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嵌入他的怀中。
“抱歉。”他低低吐出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抱歉，阿映，抱歉……我的妹妹并不蠢，你聪明、正直、勇敢又有担当，我为我过去话道歉，口出恶言，伤害了最宝贵的人，我才是最蠢的。”
突如其来的、时隔四百年的道歉，意映心中几股感情激荡冲突，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炎热到绝望的夏日，酷暑炙烤全身血液，在最脆弱无助时，最亲密信赖的人，冷漠的话语似淬了毒的匕首深深刺在了她最柔软处，是日后每个难熬的夜晚里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年少时心头最深的伤。
本以为它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治愈了。意映呆呆伸出手，想要触碰心口，却摸到了柔软的发丝，她正在被那个人紧紧抱在怀中，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
耳边是他断断续续的歉意和安抚，意映很想洒脱地说一句：我早就不在乎了！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无言的哽咽。
原来她不是不委屈了，是太委屈了，可若这委屈无人能诉，那就不可以委屈，因为没人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的委屈。可即使长大了，成熟了，蜕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大人物，还是需要一个道歉，一个拥抱的，不是吗？
意映张开手臂，抱住那个名字写作九命，读作哥哥的人的脖子，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黑发。
“防风邶！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反思己过吧！”意映躺在干草堆上，将脸掩住，听着九命拿腔拿调，学着自己的口吻，解开阵法，离开牢房。
这案子确有蹊跷，根据线报，西炎的七王禹阳明日就要抵达泽州城，届时若拿不出铁证，定有一番血雨腥风。这两日意映的调查四处碰壁，明显是有内鬼，兄妹二人冷静下来，决定交换身份，由相柳沿着下毒这条线继续调查。
“此事若是与你父母相关……”相柳还有些顾虑，意映打断了他，面色凝重道：“若是如此，那你的身份很可能就暴漏了。”
“我倒是无所谓。”九命又恢复了防风邶那种油滑，伸出食指，快速刮了下意映的鼻尖，戏谑道：“就怕小妹你没了哥哥，怕是要哭鼻子喽！”
意映不屑，话说得狠绝，“我很期待教训教训你这个自恋又自大的家伙，不过最好是在战场上，而不是让你死在阴谋诡计中。”
九命一努嘴，随意点点头，“也好，不过你自己小心。”说完掌心握住意映的后颈，在她毫无防备下吻了下去。
研磨搅弄时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顺着意映的喉咙滑了下去。
向来冰冷的眼眸突然有什么东西沸腾了，勉强拉开些距离，仍有些不明液体藕断丝连，看出了意映有些惊慌，九命道：
“是同心蛊，别吐出来，我改造了它，你独自在这里，遇到什么事就用它联系我，我马上回来。”
意映依旧在扣喉咙。
九命抱住她，有些无措，“别怕，别怕”
“呕！”意映什么都没吐出来，缓了缓，控诉道：“你怎么养的蛊啊？一股血腥味儿。”
以为她排斥同心蛊，却没想到是蛊的味道太刺激了，九命哭笑不得，妖族都有茹毛饮血的经历，自己小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都吃，倒忘了这娇小姐金尊玉贵养大的了。
至于这本该死掉的蛊是怎么救活的，就不必告诉她了。
半日时间很快消磨掉，意映无聊到在心中推算各个时间段粮价变化与官仓各种粮食储备情况，一股奇妙的感觉从心头生出。
“七王提前到了。”是防风邶的声音。
该死！意映学着田禾穗骂了一句，牢房里只有幽暗的烛火，若只是路过门口，看不到里面的人是什么模样，但是禹阳是来替他儿子报仇的，怎么会不提审犯人呢？
“你查到什么了？何时回来？”意映急急问道。
可同心蛊沉寂下来，没再有任何回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意映掩面伏在地上，紧盯着通道尽头，眼睛一眨也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阵锁链声，一只只火把照亮了牢房通道，一个面色铁青华服神族缓缓踱步而行，身后狱卒恭敬地说着什么，指向意映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