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
人类最原始的喜悦之一是丰收的喜悦。
阳光醇厚,白云高远,悠远的长风一荡,田里稻浪滚滚,好一片金色海洋。
父母长辈们齐上阵,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将稻谷收割完毕,年长些的孩子往往留在家中料理家事,喂养禽畜,做饭送饭,年幼些的只知道疯玩,三五成群,拿着根长竹竿打枣子。
之前连年干旱,泽州百姓种麦者众,结果春季不下雨,麦子出苗少之又少,更别提拔节了,幸好城主府派往各地的辅官带来了粮种,各地及时换种粟和黍,才没发生大规模饥荒,
可是粟和黍这种作物口感差,产量低。于是泽州城开始挖渠凿井,由官府统一施工,还有工钱可领。大量报名者涌入泽州。
如今来到第六个年头,曾经因为战火硝烟而荒废的城镇村落渐渐人口充盈,大量荒地开垦养护成良田,今年老天爷依旧吝啬少雨,可根据小成均术数高手测算,泽州东南已经可以通过人工干预,种植水稻了。
城里商铺鳞次栉比,现在是收割季,多的是商铺收粮再做精加工。离戎望在几处大型打谷场来回巡视,忙得脚不沾地,头发上粘的都是麸皮。
打枣子的小孩子呼啦啦跑过去,其中一个小女孩撞到了阿望,自己反倒摔了屁股蹲,她一骨碌爬起来,立刻道歉,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离戎望,吓得立刻跑掉了。
“哎,是学正!是离戎大人……”
“打枣”小分队立刻调转方向,向城西跑去。
不过即便这样,泽州学院里的枣树仍旧没逃脱被摧残的命运。
云絮缓缓西行,午后,田禾穗趴在书案上,捏着卷玉简,姿势扭曲,睡得难受极了。
一颗青枣从窗外飞入,角度刁钻,贴着阿穗的白发,打掉了玉简,
“啪嗒”一声,阿穗换了个姿势,半边脸露了出来,眼下一片淤青,她微微张嘴,似乎还在酣睡。
“咚”又一声,带着褐色斑点的青枣迫不及待钻入阿穗口中,彻底弄醒了她。
“防风意映!”
一个脑袋贼溜溜露出来,满满一筐枣子搁在了田禾穗的面前,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吃枣子……别生气嘛,你去床上睡,这些文书我可以批了。”
“批批批,你批个屁!”阿穗口吐芬芳,脸上还印着红痕,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压得,“但凡你嫁个靠谱的男人,我也不用千里迢迢来被你气死,差一点,差一点……”
“差一点就来给我收尸啦!”意映嘻嘻笑着,环抱住阿穗,摇来晃去,远远望去,一个青丝红颜,一个鹤发苍苍,却不知意映年长阿穗近百岁。
岁月无情,总在不经意间偷走我们的时光。
想要发作,又舍不得,阿穗索性随意映去了,头晕脑胀间,她忽然想起一事,“你昏迷的时候,你父亲来了,不过我托词医师不允许人打扰,没让他见到你,玱玹和蓐收临走时也暗示我……”
“猜得没错,我爹的确想让我死,不过,显然天道站在我这边。”说着意映取出一块流金赤红玉石,玉石隐有裂痕,显然是被利器击中所致,这是小炎灷交给意映的辰荣族信物,她轻抚那处隐裂,说道:
“阿穗,不必担心我,回去帮师父吧,如果我所料不错,玱玹在皓翎不会停留太久,陛下很快就会召他回西炎城。”
田禾穗眉头紧锁,“夫人和馨悦回来了,大人的身边有丰隆在,倒是你,意映,为何如此看重西炎玱玹?退一步讲,就算他登基了,你所得会比在中原更多吗?”
意映苦着脸,想要蒙混过关,“不是我看重玱玹,是西炎王看重他,再说了,我们之间有君子协定,他许我一个承诺,世袭的封地、王爵,官职……”
“你何必看重这些身外之物?”阿穗有些激动,“你知道吗?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二郎急得要发疯,你所谓的夫君却抛下你走了,去护送一个毫无关系的‘朋友’?”
意映心中一恸,“他怎么来了?谁告诉他的?让他滚。”
阿穗伤感又不解,她亲眼见证了兄妹二人超乎寻常的情谊,这么多年,两人分分合合,互相折磨,早就如藤缠树,树抱藤,无法割舍,也无法分离。
见意映捂着心口,有些痛苦,阿穗连忙扶她坐下,温声道:“我知你心里苦,今天我豁出去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二郎并非真正的防风邶,我偷听到了你祖母去世前与他的对话,老人家逼着他……”
“我不想听。”意映面色惨白道,“我知道他有苦衷,他有很多苦衷,可这几百年的历练告诉我,我只有我自己,我只能相信我自己。”
“如果他爱我,那就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主动走过来,告诉我,我不接受试探和暗示,不然就要按照我的节奏,把他的心扒出来看,如果我觉得它不够真诚,就会扔掉。”
隐晦地望了一眼窗外,阿穗劝道:“意映,还会有谁视你如命?千金易得,真心难求,我知道神族生命长久,也要惜取眼前人啊,何不借这个机会,两个人远走高飞,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意映看不到的地方,一个白色的身影握紧拳头,下颌紧绷,看不清表情
“要知足啊。”阿穗叹道,似是想起了曾经的恋人。
“我的确不知足,阿穗,我凭什么要知足?什么叫知足?乖乖等待被选择吗?等待父亲、师父、兄长的庇佑,指引?做个爱做梦的小女孩等着爱人给我造一个浪漫的梦,然后一辈子都不要睁开眼睛?”
“可是我已经睁开了,抬头向上时,我知道了很优秀,我的学识远超同辈,我开始有了些筹码;向下望,我看到了血淋淋的世道,我有能力改变它,我们拯救了洛州,我们让泽州躲过旱灾,今年没有一个人饿死。”
“我在做让我幸福的事,他亦然。人不会一直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意映深深吸了一口气,越说越顺畅,她站起身,走向窗边。
青春少艾,恰逢其会,少年人的爱意在相互凝望的眸子中,不断反射。年华正好的爱情总是浪漫美好,然而我们终会长大,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闻到不一样的花,到那时,我们还能看向同一个方向吗?
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向大地,落在满载的牛车上,整齐的田埂上,以及孩子们鼓鼓囊囊的腮帮上。
枣香阵阵,意映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高墙,看到广袤的土地洒满金辉,听到人们热情地歌颂神明仁慈带来大丰收。
“或许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意映喃喃道。
p.s.又水一章,开了个新文 ,故事从映篌偷情事发开始,天崩开局、第一人称,初定是个短篇,同步更新,哪个不卡更哪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