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
阿念大闹麻子和春桃的婚礼被当地人津津乐道,捉奸捉到真夫妻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阿念从那日起便足不出户,意映反倒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在回春堂住着,老木每次看见她都欲言又止,均被小六拦下了。
意映留在回春堂没什么特殊目的,难得这几日休沐,远离案牍之苦,在这草木葳蕤的小院里闻着药香,晒晒太阳,灵魂犹如白云一般荡荡悠悠,格外欢畅。
回春堂的玟小六与皓翎大王姬截然不同,没有一点儿贵女的样子,每日耍宝贫嘴,上蹿下跳,只有在给人看病时才有三分安静,用药也很刁钻,看不出师承何人。
人人都说女郎如花,意映却觉得小六是一从野蛮生长的杂草,谁都可以踩一脚,放一把火也能烧个精光,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她又默默发了芽。
那这从杂草是如何被人连根拔起,盛放在精美的花瓶里,远离野外的风与阳光呢?
“十七!拿苍耳来!”小六大喇喇地将药材用纸一裹,“每日煎汤熏洗,坚持个一两个月,保管你排便通畅!”
“这两天净跟屎尿屁打交道了。”小六刚要从水桶里舀水洗手,就被十七温柔接过。
将手里吃剩的果核向房顶一扔,意映收获了璟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呵,区别对待啊,恋爱中的人果然都有两幅面孔。
睡前的小六照例滔滔不绝,把镇上的人如何议论意映学得惟妙惟肖,更难得有意映这个称职的倾听者。
月光从墙面移到地上,小六打了一个大大呵欠,听到微笑沉默了一个晚上的意映轻轻呼唤:“小六?”
“我听着呢,姐姐”
“我可以叫你小夭吗?”
小六的心忽悠一下,狠狠砸在地上又飞到空中,“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是小六,小夭是谁?”
意映了然,望着窗台上盛开的一串红,那是十七采来送给小六的,现在都快被她薅秃了,连意映都被塞了一朵在嘴里,的确是甜的。
“好吧。我明日就要回泽州城了,你以后少去轩的铺子。”
“姐姐怕那个阿念会迁怒于我?”小六一点就透,听到意映要走,又有些不舍。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意映翻身面对小六,“你很聪明,应该猜到了我和轩并不是普通人,来清水镇也有特殊目的,我不想让你牵连其中受伤.....相柳那里你最好也不要走得太近。”
最后一句话意映在心中咀嚼半天,还是说了出来。现在这个时间点,九命来参加婚礼就知道他与小六的关系不一般了,就算没有男女之情,想必也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了。玱玹想要招揽相柳,可这二人都是执着坚韧之人,迟早会硬碰硬,意映无意劝阻,倒可以趁机观察玱玹真正的实力,和辰荣义军的内部情况。
寻常夫妻,彼此之间也有诸多保留。意映出身防风氏,即使背后是小炎灷,也消除不了因为血亲带来的疑点。
要让别人信任你,光解释是没用的,要靠时间来检验,日久见人心就是这个道理,可一味掏心掏肺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可相柳凶悍,他要来找我,我也拒绝不了啊!”小六有些沮丧,又有些担忧,“他喜怒不定,灵力高强,你们能应付的了吗?”
“形式还没那么严峻,别怕。”意映安抚地笑了笑,“睡吧,只要你不主动掺和进去就没事。”
“要是真的制服了那个魔头就好了。”小六嘴里嘟嘟囔囔,脸上却没有多少期待。意映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个玩味的笑。
西炎王的拨款下发了,数目却只有意映上书请求的十分之一,所陈奏的关于旱灾的预防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复,其中谁在作梗可想而知。
意映有些心焦,目前涂山氏由太夫人主持,但涂山篌也控制着相当一部分事务,小炎灷与涂山氏的合作关系虽然一直不错,但难保涂山篌不会渐渐起势,破坏了这层保障。
不过当务之急是泽州的防灾工事。这点钱民夫吃饭都不够,何谈修堰塘?意映踌躇良久,还是给远在洛州的田禾穗去了封信。
阿穗自从领了洛州的差事,架子越来越大,每次等待回信的时间都好像要绕大荒环游一周那样漫长。
还没等到回信,意映就因为一份来自娼妓馆的密报又赶回清水镇。
这事琐碎到无聊,春桃不小心弄脏了阿念的衣服,麻子帮春桃,挨了打,然后串子去帮忙,也挨了打,最后老木去讨说法,这个一向谨慎的老头被当街羞辱......
寥寥几句话,完全没有玱玹送进辰荣义军的内应传回的消息紧要。可意映还是放下手头的事务匆匆出发。
小六这人看着能屈能伸,但极为护短,若她与阿念起了冲突,难保玱玹不会出手,这就麻烦了。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推开门就听到阿念兴高采烈地给海棠讲小六是如何被玱玹收拾,而玱玹也坐在一旁,言笑晏晏。
“去他妈的!”
三人惊愕回头,只见水红衣裙挂起一阵旋风,眨眼间一道掌风朝阿念袭来。
“你干什么!”玱玹见势不对,一把握住意映的手臂,不料对方顺势反手扇在他的脸上。
“防风意映!你疯了?为什么打我哥哥?”阿念猛地站起,心疼地去捂玱玹的红肿的脸颊。
“我不光打他,我还要骂你们呢!”
葫芦湖上空,一只巨大的白雕展翅翱翔。
“之前那么紧张宝贝的人,怎么突然就弃如敝屣了。”
“他跟我没有关系。”
“他做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我没有生他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气我为什么会有依赖别人的想法,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先消消气,意映,别冲动。”玱玹轻轻拂开阿念的手,按下意映指着阿念鼻子的手指,两边来回安抚。
“我很冷静,西炎玱玹,我嘱咐过你吧,对回春堂的玟小六好点,多关照他,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意映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有千斤重,单论灵力修为,她打不过玱玹,咬牙切齿道:“还有你,皓翎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作为嫂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听到“嫂子”二字,玱玹松了口气,见意映又要向阿念扑过去,又忙去拦她。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一向娴雅的王子妃不仅像街上的流氓一样言语粗鲁,连袖子都撸起来了。
“你们神族和人族一样,小时候有父母、兄弟、姊妹相伴,长大了有丈夫、妻子、儿女相伴。有依赖别人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就算摔倒,也只有我能接住我自己。”
四野静谧,唯有风声,一人张开双臂,如同流星般坠入湖中。
“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我都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小六的话依旧萦绕在耳边,相柳看向急速下落的小六,眸子失了神,喃喃重复,“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更不会有依靠别人的想法了。”
“我现在就找蓐收来,把你抓回去,你再也别想看见你的玱玹哥哥了!”意映下巴一扬,阿念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又强自镇定。
“蓐收才不会听你的话!”
“对,他是不会听我的,但他也不会听你的,皓翎忆,你就是个刁蛮任性的毛丫头,不过是投胎到了金窝里,把你高贵的姓氏拿走你还剩下什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凤凰了?我告诉你,把你丢到山野里,骨头都剩不下。”
玱玹牢牢抱住意映,海棠搂着阿念,后院被一个厚厚的阵法笼罩,老桑此刻浑然不知,还在大堂里给客人上酒菜。
阿念数次想要去打意映,但都被海棠拦下,意映骂人跟连珠炮似的,连换气停顿都没有,气得阿念跺脚大哭。
“还王姬,你也配?在你父王的羽翼下坐享其成,跟猪有什么区别?你长这么大,给自己的国家和子民做过什么吗?不看皓翎王的面子,你算个屁!一口一个贱民,没了海棠,你走在大街上试试,看看别人会不会打死你。”
p.s.家人们,这一出叫做“薛宝钗拳打镇关西”。夭柳还在搞人生哲学,轩的酒铺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表哥快点趁热喝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