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子
对于母亲郑夫人的到来,意映并不意外,甚至还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心里想着说服不了她,就干脆把她打晕,反正有师父和姨母在,典礼应无虞。
虽然居于一院,意映早出晚归,尽量错开郑夫人作息时间,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日,孟秋之月既望,玱玹依中原礼制前来拜访小炎灷。
照理他是要去防风谷拜访意映的父亲,但在意映的强烈要求下,改为拜访师父。
未婚夫妇二人相携去往正院的路上,不偏不倚,正正好好遇见了赤水小叶与郑夫人携手赏菊。
“姨母!”意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随即敛衽一礼,恭敬道:“二位夫人安好。”
玱玹本已在行礼,听到意映的问安,愣了一下,起身的动作便慢了些,意映一扯他袍袖,他方才与她一起告退,继续前行。
二人脚步匆匆,身后妇人哽咽声隐约传来,他感觉自己的袖子都快被意映扯破,“意映?你还好吗?”
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意映微微吸气,缓缓吐出,“我很好,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去师父那要紧,快走吧!”
小炎灷正在看书,案几上的公文较往日明显少了一半,桌边摆着几盏灯芯燃尽的铜烛台。
“师父,我带玱玹来给您请安。”意映跪地叩头,再次大声道:“师父,我带玱玹来向您请安。”
小炎灷俏似其父火神炎灷,身材高大,英武异常,此刻他做家常打扮,一袭土黄布衣,坐在窗边,逆着光,看不清他表情。
“师父......”意映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玱玹来,坐这儿。”小炎灷声音温和,给忐忑就座的玱玹斟了一杯茶。
中原的茶汤颜色蜜黄澄澈,玱玹呷了一口,瞟了一眼跪着的意映,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两人都是博古通今之辈,再加上几百年前还有一段渊源,聊得十分投机。
或许也没那么投机,玱玹本就善谈,来之前又做了许多功课,故而即使一心二用也能对答如流。
眼看玱玹看向意映的频率越来越高,小炎灷看了眼窗外的太阳,淡淡道:“我没叫你跪,为何不起?”
意映除下簪环,俯身一拜,跪了两个时辰,仪态规矩丝毫不乱,“不肖徒向师父请罪,辜负师父多年教养与栽培,心中愧意难当,请您允许徒儿跪地赎罪。”
玱玹闻言变了脸色,他暗忖意映嫁给他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唾手可得的城主之位,她在中原安逸的生活......可没想到这桩婚事会令她在师徒情谊间为难至此。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起茶盏滚在地上,小炎灷忙去扶。
西炎玱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恩人对自己行此大礼。小炎灷长叹一声,笔直的脊背放松下来,随之温和的笑容亦消失无影踪。
“防风意映,把器玉给我。”
器玉!意映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本能捂住储物戒,“师父,别,那是您第一次赐给我的东西,求您不要!”
四百年前,意映随祖母第一次来到赤水,第一次参加小成均论道,虽未取得名次,却意外得到了传闻中的大人物——小炎灷的青睐,一块流金璞玉,外刚内柔,这块玉是意映重生以来获得最值得珍惜的荣誉。
融融春日,岁月静好,阳光之下,所爱之人皆在身侧,少年人浑然不觉,紧挨在一起惊叹、好奇、激动,鲜少被肯定的心如鸟儿直飞青云,踌躇满志,并不知晓命运的残酷。
“师父,求求您,不要,不要......”意映的额头重重磕在坚硬地面上,好像二百年来自己并没有丝毫长进,一种深深地无力感袭来,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玱玹忙去扶她,被意映一把甩开,她再次跪直,泪盈于眶,不肯落下,“师父,器玉是您送给我的,它就是我的东西,谁不能从我这里拿走它。”
“包括您。”意映用力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滴流下,又被她用手背向上用力抹干。
小炎灷紧绷的脸上突然泄露出一丝笑来,“好,你要记住你说的话。”话毕,他衣袖一挥,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从意映身上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意映刚想起身去夺,她与玱玹便双双被定住。
小炎灷运起火灵,赤红色的灵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那块小小玉石,令人差异的是,那块玉好似无底洞一般,贪婪地吸纳着火灵。
原本青金色的石头通体金红,以极高的频率震动着,甚至隐隐有嗡鸣和细碎的爆裂声传来。
看起来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小炎灷的脸色渐渐苍白,他慢慢收住透支的灵力,接住下坠的红色璞玉,凌空一划,意映眉间钻出一滴血,滴在了玉石上,立时就有四个小字浮现在赤玉流金中,缓缓流动,转过玉石,背面一个古朴图腾散发柔和白光。
日耳牛首,是辰荣族徽。
意映瞠目结舌,被动地望着这一切。
小炎灷踉跄几步,将赤玉放在意映双手中,又使她的双手握紧玉石。转头对玱玹道:“小子,恩是恩,怨是怨,你我前尘与三娘无关,将来无论是你变心,还是三娘犯了错,都请你将她送回来,不要苛待她,不要伤害她。”
他长揖到地,“这是我们辰荣氏族的请求。”
意映红着眼睛与玱玹拜别师父,出府路上再次遇见了郑夫人。
“映儿!你这是怎么了?”郑夫人眼角细纹因为担忧变得愈发明显,手上的动作却因为意映的躲避僵住。
她强笑着垂下手,向玱玹行礼,被玱玹扶住也仍要施完全礼,“殿下,妾身只有几句肺腑,说完就走,绝不耽误您的时间。”
玱玹今日已然身心俱疲,却仍旧温和道:“妇人请讲。”意映暗地里使劲扯他衣袍,反倒被他将手握入掌心。
“妾身膝下唯有意映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也没能好好疼爱她,现在想起依旧心痛悔恨不能自已,今日见到殿下,看到你们这样要好,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夫人客气了,是在下失礼,本该去封山拜见长辈,却劳动您千里奔波,已然是很不孝顺了。”
郑夫人慌忙摆手,“这样很好,这样就好,殿下既然纳意映为妃,郑氏亦会以殿下为尊,我的话说完了。”
郑夫人眼眶微红,望向意映,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开了。
刚刚在东南门送走玱玹,圆圆脸侍女送来了一颗大品明珠,意映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与她锦袋中的一模一样。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没有迎二公子进门,他从未时立到酉时,在大门口没有挪动一步,方才好像有急事的样子,留下这颗珠子就走了。”
“做的不错,这个你留着吧。”意映将珠子抛在圆圆脸侍女手中, “以后照旧。”
圆圆脸侍女面容纠结地接住珠子,“小姐,您这是让奴婢得罪人到死啊!”
“他不会怪你的。”
意映望向南方,辰荣府邸门廊飞檐下挂着一轮金红落日,徘徊又徘徊,久久不愿沉入大地。
圆圆脸听道意映说:“送到皓翎的礼单晚膳后拿来,我再核对一边。”
“诺。”
“觐见皓翎王的礼服取来,我再试试。”
“诺。”
“首饰也一并拿来吧,我还想再挑挑。”
“诺”
“......”
“诺。”圆圆脸一抬头,见意映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