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
冬雪融尽，春暖花开。小炎灷独身一人回到中原，意映没有询问姨母与馨悦，也不必问。
辰荣府从赤水城搬到了轵邑，丰隆怕意映忙不过来，向赤水族长老告假，清点物品时，姐弟二人才发现赤水小叶早就处理了大半。
轵邑的城主府邸一直有人照料，不需要翻新修缮，直接入住即可。丰隆亲自去收拾馨悦的房间，他在里面呆了很久，意映去寻他用晚膳时，高大的青年坐在角落，拿着个巴掌大的泥偶小人，红了眼眶。
史书上对于辰荣熠接管中原只留下短短一句话，而现实中，意映在轵邑滞留了一个月有余，白天陪同小炎灷到各级官府视察，夜晚便梳理公文，撰写商业规划建议，清点积压许久的诉讼刑狱案件，攫取大案要案，送至小炎灷案头。吃饭等空隙时间给留守洛州的田禾穗传口信。
小炎灷更是分身乏术。平衡中原各方势力，维持西炎王细如蛛丝的信任，还有意映为他添的一些新麻烦。
涂山篌伤的不重，是涂山璟带走的。涂山太夫人虽然心疼孙子，但轵邑与青丘合作在即，这些反倒都是细枝末节。
不过，以赤水族长为首的中原氏族族老们对意映的不满愈演愈烈，过去几年，已昭然若揭。
出身小氏族，父亲投靠西炎王族，身为女子，专横跋扈，张狂倨傲，防风意映的罪状，桩桩件件，条条款款......
“简直是罄竹难书！”离戎望模仿长老们吹胡子瞪眼的情状，意映摊摊手，“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然而在与涂山璟交易铜锡矿石时，他带来了一个只有四世家内部长老才知道的消息，辰荣氏欲选定下一任话事人。
结合最近的遭遇，小炎灷属意的人选是谁，并不难猜。
那馨悦呢？师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选继承人？意映抓住机会，趁小炎灷难得回府，在直接了当提出了疑问。
“馨悦没有这个资质，早点嫁人更好。”小炎灷放下玉简，端起手边的茶盏。
“师父，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赤水族长的意思？姨母她知道吗？”意映锲而不舍。
“这是我们的共识。”小炎灷不得已正视意映的眼睛，缓慢艰涩地吐出这句话，“三娘，我培养了你三百年，助你成为中原文坛领袖，帮你培植自己的势力，所有的付出都是有所求的。”
“师父......我......”
“抱歉，我既做不了好师父，也做不了好父亲。好师父、好父亲无法执掌中原，也无法重拾旧山河。”小炎灷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这句话他已在心里咀嚼过百遍。
“历代炎帝呕心沥血，辰荣国祚才得延续，我的父亲，祖父，你的祖母，中原亿万百姓热血洒尽都要保护的东西，在我跪在西炎王脚下的那一刻全都碎了，我罪孽深重。挚爱亲朋亦会为我所累。”
“三娘，我想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你平安，如果你有余力，请你庇护辰荣族人。”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意映径直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揪住小炎灷的衣摆，“求师父三思，馨悦从小被宠大，留在西炎为质已经是极大折磨，她不懂藏拙，也压不下脾气，行事偏激自我，就算与西炎联姻，也不见得就能稳住局势。”
上一世的馨悦成为了西炎王后，可那无非是换了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
将来中原安稳，做个嚣张跋扈却没实权的族长，嚣张跋扈却徒有其表的王后，哪一个更容易保住命，不言而喻。
“三娘，这是她的命数。”小炎灷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既姓辰荣，享受万民供养，就要尽应尽之责。”
意映叩首，跪直，“师父，徒儿不信命，可如果师父一定要论命，那徒儿更知道什么是天命，如何掌握这天命。”说完，再深深一拜，起身离开。
回到小院，防风邶来向意映辞行。
指甲陷入掌心，又很快松开，意映勉强挤出个笑来，“哥哥，能再迟几日吗？陪我过完上巳节，过完节我就放你走，绝对不纠缠。”说完指天起誓。
防风邶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打断了她的誓言，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同意了。
三月初三，赤水献连帖子都没递，直接上门来抓意映，要带她和小成均的同门一起去城外庄子过节，恰好离戎望从洛州回来，脚还未跨过门槛，就被意映一把推出去做“替死鬼”。
早膳是意映做的艾叶糍粑。
“味道很怪。”防风邶夹起一只龙眼大小的绿色点心送入口中，眉头皱了一下，惹得意映笑开怀。
乘一只小舟顺水飘向城外杨柳深处，折一段柳枝，意映趁防风邶没注意，将柳枝浸入河水，带起来的水珠尽数洒在了防风邶瓷白的脸庞。
“院首姐姐，你身边的这位是谁啊？”郊外有不少年青男女提着精致的藤编小筐采摘兰草。
“对啊，长得好俊俏。你是院首的情郎吗？”小成均里的小女郎们没受太多闺阁拘束，胆子格外大。
防风邶擦拭脸上的水滴，好似没听见，意映笑着回道，“他是我二哥。你呢？怎么没带你的姬氏郎君出来玩呀？”
小舟缓缓分开水面上的桃花，河道很长，认识意映的人很多，她一次次回应玩笑与询问，不厌其烦。
一路下来，防风邶的脸色挂了几分不虞，将身体背对着人群，呈现出一种防御姿态。
意映从背后偷袭，给他戴上一顶柳枝编成的花冠。
“你幼不幼稚啊？”“你说要好好陪我过节的，哎，别摘下来啊！”
“生气啦？”意映低头去看防风邶，“这种小事就生气的人才幼稚吧？”
“你成熟，你成熟，行了吧。”防风邶忍了又忍，没将花环丢进水里，改成握在手中。
意映夺过花冠，重新戴在防风邶头上，“人族说，’上巳不戴柳，红颜变皓首’，虽然神族难白头，可我希望千年后，你依旧容颜不老。”
午间日光正盛，洒落湖水满池金，防风邶眸光闪动，刚想要说些什么。
“我们到啦。”意映率先跃下小舟。
p.s.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