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之主(上)
暑气炎炎,蝉鸣喑哑,花草繁茂的小院与过往几百年没什么不同。
回到赤水后,没了劫后余生的惊险,面对防风邶,意映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住在相邻的院子里,按理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在二人惊人的默契下,兄妹俩硬生生成了日日不得见的邻居。
轵邑城主任命已下达,印信需城主赴都城敬受,本月二十三日,辰荣夫妇将携女前往西炎城。
作为昔日王都,轵邑经过了几轮血洗,如今城中人丁凋敝,商业近乎瘫痪。如今西炎七王领兵护卫城池,防备着根本就不会出现的叛乱,而距此几百里的洛州城则与之相反,此时此刻,城中摩肩接踵,尽是流民。
过去几年中原腹地年景不好,又加上连续三年征战,定居在河水下游支流的平民被官兵篦了一遍又一遍,家中米粮、铁器、男丁,族中粟米、耕牛、钱帛统统被搜刮了个干净。
无奈之下,家中老幼妇孺齐上阵,忙活一年,种下五斤种子,收了五十斤粮食,交了“九一税”又要交土贡,交了土贡,当地氏族还要收“人力税”......层层盘剥下来,竟到了要卖儿女才可保住自家祖田的地步。
“你以为小孩卖做氏族家为奴能值几个钱?最后他们的田还是保不住,落得个鸡飞蛋打。”田禾穗麻利地用刀撬开一个个刺球,将饱满的板栗丢到灰烬中。
火堆余温尚在,棕色的果实噼噼剥剥炸开,散发出甜香。
“所以,流民们为什么甘心聚在城中等待饿死,也不去山上寻些野果,尚可果腹呢?”意映的手被烫了一下,烧熟的栗子立刻起飞,被防风邶接住,熟练剥开,放在叶子上递还给意映。
“饱食终日之言。”田禾穗笑着摇摇头。自从意映回来后,阿穗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两人关系终究产生了一丝看不见的裂隙,意映有心想要弥补那一巴掌带来的伤害,却不得要领。
眼下微笑的阿穗比横眉冷对的她更遥远。意映咽下了追问的话,默默吃栗子。
这里是洛水城外五十里的一处山林,意映一行四人夜宿在阳坡,日夜兼程赶往这座流民之城。
意映想要洛州。不仅仅是因为与九命相柳的交易,也是因为她的处境。赤水玦之死揭开了中原世家温和的面纱,露出了权力斗争的野蛮与残忍。
一旦搅入这个漩涡,就要竭尽全力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向上攀登,不然有的是豺狼在下面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她入腹。
她也明白了涂山璟获救时说的那番晦涩的话,不过如果嫁人就能躲过去的话,那她上辈子就不会早亡。
此一时,彼一时,背靠大树好乘凉。身为中原无冕之王的爱徒,何必再去找额外的潜力股去投资呢?
辰荣熠在听到意映想要洛州时,既没有质问她一个女孩家为什么想要做官,也没怀疑她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他只是拿出图珠,详细给意映分析洛州的形势。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洛州的流民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目前西炎军队主力都在东海,无暇顾及这里,三娘,想拿下洛州,你先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去平乱,就算做到了,那里也不再是当年土地肥沃的夏州国了。”
“师父,我意已决,轵邑缺人缺粮,七王趁您离开一定会安插人手,这些都是重建轵邑的阻碍,我既不能带兵赶走西炎人,也无财力提供支援,那便打开河洛门户,与轵邑守望相助。更何况那是阿穗故国,我们肯定做到。”意映双目炯炯望向辰荣熠。
“好,有志气!不过你还有一个竞争对手。”
意映有些好奇,还有谁这么有眼光,打洛州的主意。
“涂山氏大公子,涂山篌。”辰荣熠微微一笑,提给意映一块令牌,“带我的人走洛水,要快,赤水的兵也供你调遣。元珠夫人留给你的资本轻易不要示人。”
“师父……”意映的眼睛有些湿润,师父什么都知道,但他却不责怪她莽撞。
“失败了的话,你就是叫一百遍师父,我也不能上书替你求官。”小炎灷用手上的书简轻轻敲了敲意映的脑袋,沉吟了半晌,黯然道:“把离戎氏的女郎也带去吧,有事忙,能快点走出来。”
他望着意映略带惊讶的眸子,垂下眼睑,“就当替师父赎罪吧,好好照顾她。”
这段时间里,意映明里暗里听到了很多与小炎灷的批判,文雅点的说他背信弃义,恶毒些的诅咒他做叛国贼不得好死。
很快馨悦与姨母就要去西炎城做质子,后来姨母长久地与师父两地分居;很久以后,丰隆会死于战场。未来的中原再次繁荣,但他永远也洗不掉叛徒的污点,那时候的师父会如何看待他现在的选择?
正在见证巨大变革的意映内心没有半分豪情,只有茫然。
夏日的骤雨疾风敲打着窗扇,极细微的铃铛声音让意映从情绪中脱离,她偷偷觑了一眼师父,对方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脚腕上的铃声。
暗自松口气,这下意映不茫然了,抓紧去给魔头九命搞矿石吧!
再次有机会正大光明与防风邶并肩策马踏上旅途,意映身后是望着邶神色古怪的田禾穗,和左顾右盼的离戎望。
“阿望,准备准备,我们今晚要睡在野外咯!”意映回头对离戎望喊道。
“没问题!我什么都能做,非常能干,尽管来压榨我!”日光下,离戎望大笑着回应意映,发髻间唯有一朵洁白山茶做装饰。
田禾穗在营地附近找到锥栗,捡完落在地上的,她又上树去打,此山地势颇高,立在树冠上遥望北方,一条大河横亘在平原上,那里有她的家乡,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如今她不会再有乡音故人了。
四人小队的晚饭便是烧栗子。意映并没有轻易动用小炎灷的力量,刺杀风波刚平息,西炎王对中原的警惕犹存,越是权力交接的时期越敏感。
于是一场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就此开展,意映拉离戎望入伙,田禾穗拉防风邶入伙。
夜风驱散白日燥热,火堆燃烧尽了,沉默弥漫开来,唯有虫鸣与栗子炸开的响声。
离戎望察觉到气氛僵硬,却不明所以,想要打破尴尬,又有些踌躇。
这时防风邶开口了,“对于人族来说,山也是很危险的地方,山里有野果,也有猛兽,如果没有力量,他们就会沦为食物。”
“人族不是擅长合作的种族吗?那就一起进山,总有条活路。”意映不解。
这下防风邶也摇了摇头,“洛州城为何能形成一股流民势力,我们只有深入城中才能知道了。”
深入城中?意映反复思考着方法,离戎望拍手笑道:“那不如我们乔装成流民,混进去。”
“好主意!”田禾穗竟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假扮一家四口,我年长,扮个老母亲不成问题,意映做我儿子,阿望做我女儿,邶就委屈一下,做我的儿媳吧!”
又来这招?意映被两个人的馊主意折服,第一次到夏州国时,赤水献等人在街上与西炎兵的混战她还记忆犹新,刚想出言反对,没想到更离奇的事发生了。
防风邶竟然也同意了。
p.s.白山茶,象征忠贞之爱。
————————————————————————
看到大家对意映对哥哥的“舔狗”行为有疑惑,针对剧情做一下分析。
这段感情开始于一种精神需求的错配。做妹妹的是什么都想要,新手哥哥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给。但是两世为神的意映是懂自己在做什么的,这种背德的关系对她来说压力更大,罪恶感更重,绝望感更强,以至于在前期骨科关系中,意映的渴望更强烈,近乎到失去自我(大荒游历与九黎求婚)。
从她的角度看防风邶,就类似孟宴臣看许沁(不是磕孟许cp的意思),吃一百个豆不嫌腥。
总的来说,意映对邶就是,察言观色的放肆,张牙舞爪的讨好,最先承认爱的人放下武器,沦为人臣。
当然,这种畸形的恋爱是不健康的, 也是极度脆弱的。人是会本能的追求独立自我和感情自洽,于是我们就迎来了故事的下半段。
这几天卡文卡得我抓耳挠腮,这段写了改,改了写,怎么看都像是一坨大的。请原谅我拖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