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
明珠光晕温润柔和,笼罩其中的女郎的脸上却流露出惶然。相柳的手再次本能抬起,又迅速放下,垂在身侧。
他拾起竹简堆顶上的一卷展开,是意映写给辰荣熠的竹简,字字娟秀,偏偏看不进去,片刻后,他合上信,状似无意道:“你的这个兄长很失职。”
“轮不到你来评价他。”意映冷下脸,重新回到书案前,拿起小刀,继续在竹简上刻写。
相柳沉默半晌,坐在了她身侧,看着她的动作,“你在写什么?”
“我师兄的诔辞。”意映语气淡淡的,“我被你囚禁在这已经六日了,早已错过了三日大殓之礼,如今只能做诔遥寄哀思,大人不会连竹简都要克扣吧?”
“不会。”相柳被意映挖苦堵地说不出多余的话,好半晌,才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你师兄是我杀的。”
“我知道。”意映下刀的手一顿,平静回道。
“你知道?”
“嗯,师兄的致命伤在胸口,是刀伤,切口利落。我虽不完全了解辰荣军,但我知道你的武器是一把冰蓝色的弯月刀。你带兵独树一帜,好在前拼杀。”
相柳讶异,意映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很多,可是......“你不恨我吗?”
“恨,但很没什么用,我不喜欢在无用的事上浪费精力。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使我没上过战场,也明白这个道理。”意映停了下来,写诔辞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它需要作者精选逝者生前的嘉行美德 ,辞藻华丽还要遵守韵脚规范。
“可能我这个人比较冷漠吧。我打不过你,无法为师兄报仇,那剩下能做的只有完成他的遗愿,照顾他爱的人,可现在我连参加他的葬礼都不能,只能刻几个字了,毕竟你连绢帛都不舍得给我用。”
“你在怪我。”
意映放下刻刀,抽走相柳手中她写给小炎灷的信,“杀了师兄的人不只有你,可偏偏你们哪一个,我都报复不了。这几日托你的福,我能闲下来细细思考,这场中原人自相残杀的战争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西炎王不必多说,分化中原是他一向的野望。”
“不过,让中原氏族与辰荣军真正交恶,双方都不傻,不会做这种自损根基的事,所以这一战就是一场戏,但做戏也要做全套,所以一定要打到极致惨烈,我师兄的命,就是中原氏族交给西炎王的投名状。”
“所有人,都在逼着他去死,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承受下来的,现在他真的死了,反倒解脱了。”意映握紧竹简,物伤其类,她想起了赐婚那日,王权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沉默,最后就连师父也不说话了。
那时候她好好地跪在地上,却好似即将溺毙于水中。那师兄呢?他少年成名,有情有义,抛下名利教书育人,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做过唯一出格的事,就是与阿望心意相通,虽有些波折,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要成婚了。自己公务繁忙时,她常常推师兄去陪丰隆馨悦游水,造小船,耐心又温柔,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赤水玦死了,他的人生一切的美好可能都在此湮灭。时隔多日,意映终于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悲哀,一种身不由己,被命运裹挟玩弄的悲哀。
“有酒吗?”意映记得梦里的相柳会随身带着一只挂着羽毛装饰的小酒壶。
“你不能喝酒。”相柳果断拒绝。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抠,我给你换这么多赎金,你连口酒都不给我,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用?娶媳妇吗?”意映突然想起了梦里九命与西陵玖瑶的爱恨纠葛,难道玱玹的妹妹现在已经化名玟小六,与九命相柳相识相爱了?
相柳简直无法理解意映的逻辑,娶什么媳妇?还没喝酒,这小疯子就开始说醉话。
这边意映还在脑补虐恋情深的大戏,一会儿荡漾一会儿忧愁,人看着都有点不正常了。
“把手给我。”意映还沉浸在思绪中,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九命握住她的手,单手解下一直没脱的披风,将意映兜头罩住,“闭眼,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敢睁眼的话,就吃了你。”话音刚落,意映就被拦腰抱住,陷入了黑暗。
耳边先是急速下坠的风声,然后是破浪的水声。相柳的吃人威胁,意映并不信,但是如果他存心把她扔下,淹个半死,还是有可能的。
“我们要去哪?”意映被九命抱在怀里,别扭又僵硬,时间一长,她就不自觉地想要动一动。
“别乱动,不然我就松手了。”九命的手稍稍下移,佯装要放开,吓得意映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睁开眼睛吧”九命松开手,掀开披风,意映仍旧双手抱住,不肯放开。
“大小姐,我快被你勒死了。”相柳眉眼弯弯,面具之下的冰山融化。意映一怔,这个称呼、这个语气,好像……她急忙想再去对方的脸上寻找更多细节,却被九命握住双肩,一转身,瑰丽的海底画卷就这么呈现在了眼前。
这里的世界是五光十色。不同于意映在梦中经历过得那次,此刻的海底安宁祥和。蔚蓝色一望无际,时常有多彩鱼群游过,浓丽的色彩比上好的绸缎还要明艳。意映被它们吸引,靠近一点儿,鱼儿们又调皮地散开了。
继续向下潜,意映感觉胸口有些憋闷,相柳速度很快,她不得不抓紧跟上。
头顶一片阴影缓缓飘过。意映抬头看去,一只巨大丑陋的生物张着大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意映吓得吐干了仅剩的空气,窒息感立刻袭来。
眩晕的感觉逐渐加重,意映开始分不清自己的头是朝上还是朝下,似乎死亡又再向她招手。
“哥哥......”迷蒙中,她在心里浮现出了防风邶的身影。
可是这里是海底,离封山何止万里,他不会来了。
清新的空气传入口腔,如山巅清冷的风。意映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冰蓝色的面具下,深邃的眼睛,像海底深处更深的海。
相柳放开意映,见她恢复神智,便继续向前游去,不过速度慢了许多。意映加快速度,追上了他。
“你可以说话,不用憋气。”
意映依言开口,试着问道:“九命相柳?”
“我在。”
“你的嘴会法术吗?这么神奇,亲一口就能在海里呼吸了?”意映惊喜万分,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
语不惊人死不休。九命被意映的大胆发言哽住,“......我刚才是在给你渡气。”虽然意映的身体应该可以在海里自主呼吸,可是亲眼见过她在皓翎溺水之后,九命觉得有必要委婉地提点她,省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蠢货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你就当我给你施法了吧。”九命潦草地敷衍。
“太好了,那能持续多久啊?你还需要再给我渡、气、吗?”意映特别强调了“渡气”二字。
九命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如离弦之箭向前冲。
“喂!你慢点,我跟不上,要是我丢了你还得回头找我!”
九命果然停在了不远处。意映揪住他的衣袖,平复着剧烈的喘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意映抓住九命的手臂,撑住身体,慢慢站直,望着他略带疑惑的眼眸。
“你,是不是,喜欢我?”
意映手中,相柳的手臂瞬间绷紧,他抿紧唇,眼中的深海掀无声地起波涛,但他的表情仍旧延续着刚才的样子,似乎这个问题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无暇给予面部肌肉新指令。
意映知道自己冒昧了,以对方的性格不会回答她,但她也只是信口一问,并不需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实际上,要了解一个人的心意,并不需要语言。
而对于尚未清晰的萌芽,话语反倒是理解的阻碍。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纠缠你。”意映大方从容,“我也很欣赏你,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西炎玱玹还是......”相柳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我也没义务要告诉你吧!”意映回首,笑道:“你跟他很像很像,不是长相,也不是性格,我说不上来。”
她专注地看着相柳,眼神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你娶妻了吗?”
九命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九黎的那场跳花节,他没能赶回去,褪色的喜服被意映永远留在了竹楼上。
意映了然点头,“那你的缘分不是我,她还没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为什么不能是你?”九命看到意映的眼里有难言的光芒升起,又迅速沉寂。
“你难道要做替身吗?相柳大人。”她笑了,笑地很猖狂。
p.s.太晚了懒得校对,明天捉虫。
捉完了,真不敢相信是我写的,草履虫都写不出这么狗屁不通的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