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客

战场局势复杂多变,赌场内却如烈火烹油。 

这场关乎数万人性命的赌局,令人血脉偾张,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漂浮在半空中的地图上,灵力凝聚出红蓝光芒交织碰撞,似乎透过它们能够看到两军激烈的厮杀。 

意映也看得入神,直到隔壁传来轻咳,她才想起还没回答对方的问题,眼睛仍旧流连在地图,嘴上漫不经心地答道:“兵道我并不通,但关于西炎的传闻杂谈,在下还是略略听过一些。” 

“哦?愿闻其详。”隔壁人兴致更浓了。 

意映笑了,“我可不敢妄言国政。” 

对方沉默了,片刻后,侍者举着托盘奉给意映,里面是一卷绢帛,展开后只有四个字:“养寇自重”。意映沉吟了一息,提笔回道: 

“自保而已。” 

卷好后交给管事,示意他交给对方后就不必再来伺候了。 

等室内仅余她一人后,意映低低说道:“后土归顺后没能领他带过去的兵,而西炎军中普遍以貌取人,故而虽然西炎兵力占优势,但是缺乏人和,三利已去其一。” 

对方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意映的意思,遣退身边人后,再次发问:“西炎士兵悍勇,以一敌三,辰荣正面迎战恐怕要吃亏吧?” 

“正因如此,我方才将赌注全部压在辰荣。”意映润了润唇,有些兴奋,“阵战也是代价最小的打法,后土这样安排没人能指摘,然而辰荣更善阵战,所以,他根本就是想体面地败一场。” 

“我明白了,西炎朝堂目前五王七王占据绝对优势,大小官员明里暗里均有依附,剿灭辰荣军的战功太惹眼,一旦成功,政治站队不可避免。”对方心思敏捷,顺着意映的思路细细分析。 

只是他的口音是完完全全的皓翎人,对西炎政局了解得这么清楚,身份一定很特殊。意映闭口不再接话。 

月亮升到半空中时,这场战争分出了胜负,结局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楼下的赌徒们大多赔了个精光,哀嚎声不绝于耳。 

意映突然觉得无趣极了,起身出了包厢,临走前问那管事:“你们的探子带回的消息大约滞后战场多久?” 

“回公子,大约三个时辰左右。” 

“知道了,我的珠子呢?”意映把手一伸,接过丁香色缎面袋子,将令牌往管事手中一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公子,公子!您赢得东西运到哪里呀?”那管事追在后面问道。 

“随便。” 

 

漫步在河堤旁,两岸游人如织。意映不明白,同样是赢了,为什么在轵邑的地下赌场会那样畅快。 

或许带来快乐的并不是赢得赌局。 

道路两边是排列整齐的木棉,高大的树木上,一簇一簇开着鲜红色的花朵,暖黄色灯光映照下,它们颜色愈发浓烈。意映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但这花真真好似鲜血一般。 

周围欢声笑语,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想到离这里不远的北方,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战争,意映就觉得这个世界当真十分魔幻。 

可她没立场去谴责谁,毕竟自己刚刚靠人命发了大财,想到这,她有些后悔刚刚没将地址留给赌场,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正在意映长吁短叹之际,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您的大品明珠可否借在下一观?”是赌场里隔壁的男子。 

意映回头后惊喜地发现,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西炎玱玹。 

昔日的少年经过历练后脱胎换骨,眉眼温润,气度儒雅,远观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风姿。[1] 

涂山璟的幻形术很高明,玱玹没认出来意映,他自称轩,意映忍着笑没揭穿,随口编了了名字,英。 

此时清风吹来,红色的花朵打着旋落下,好似花灯盏盏,随着河水流向远处。 

“英?落英缤纷的英?”玱玹笑着调侃了一句,话一出口方觉不妥,对方眼眸明亮,见之可亲,不知不觉间就令人失了分寸。 

意映瞪圆了眼睛,这小子两百余年不见,竟然长歪了?根本没个未来帝王的样子。

“是英姿勃发的英!英雄气概的英!”意映心里好气又好笑,暗道玱玹不会是有点怪癖吧? 

好在玱玹脸皮够厚,名字的事揭过不提,两个人就着赌场里的话题继续聊,一路漫步下来,谈古论今,分享些民俗野趣,越说兴致越浓,玱玹提到自己开了间酒铺,邀请意映去喝酒。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个少女立在河堤边缘,远远看去,她的身影实在熟悉,是辰荣馨悦。 

“走开,再敢放肆让你身首异处!” 

刚刚路过了鱼龙混杂的酒肆花楼之地,这里昏暗少人,正是流氓藏匿的地方。意映惊怒交加,连忙上前去救,没想到馨悦因慌乱了,脚下一滑,落了水。 

这河又宽又深,馨悦刚学游水,惊吓中不停挣扎,很快就沉了下去。意映立刻跳入水中,流氓们见闹出了人命,一哄而散,玱玹没法去追,只能运起灵力搜索入水的两人。 

幸好这一世意映苦练泅水,很快就找到了馨悦,她是被水草紧紧缠住,意映屏住呼吸,用匕首一层一层割开手腕粗的草茎,水中视线模糊,只能一手安抚不停挣扎的馨悦,一手费力去切滑不溜手的水草。 

入水前紧急吸得那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消耗得很快。最后一根水草被割断,意映将馨悦狠狠向上一推,用最后的灵力激发了一股水箭作为给玱玹的信号,身体便因窒息和脱力,沉沉坠入水底。 

眼睛在闭上的前一刻,意映都在苦笑,自己的人生怎么像个循环一样啊,自己因为提前得到答案而窃喜时,老天爷却偷偷换了试题。 希望玱玹能靠谱一些吧。

胸口的挤压感越来越重,眩晕感袭来,脑中出现光怪陆离的场景,前世被涂山篌救起,今生在落星海被防风邶救起,在鬼方,濒死时见到的墨蓝色的大海与赤色的火焰…… 

突然,眼前的画面变得明亮,又是那个沉入水里的梦。 

从九黎跳花节的下午开始,此后二百年,无数个日夜都会梦到那个模糊不清的白色人影,隔着水,看不清,梦醒后心中酸涩又委屈,只能深夜去校场练箭,才能获得片刻安枕。 

这一次竟然有了变化,那个身影终于将她从水中捞出,抱在怀里。那人白衣白发,带着一个银色面具,如雪山之巅的皓月。水滴从意映的脸颊滚落,好似冰凉的泪。 

场景迅速转换,这次意映眼前出现一座简陋的坟茔,既无墓碑,也无贡品,只有浊酒两盏,意映的视角仿佛在白衣人的肩头,看着他沉默地将酒洒在地上,自己饮尽另一盏。 

”生命何其宝贵,若还有机会,不要再这么鲁莽,也不要这么软弱。“ 

“软弱”意映再一次得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两个字,眼前的景象如泡沫一般破碎、消失,勇气再次充斥胸中,连足底似乎都有了一股向上的推力,意映奇迹般地再次上浮。 

此时玱玹已经急得如灶台上的蚂蚁,他乘着坐骑在河面上逡巡,意映一冒头,他立刻便发现了她,一把将她拉起。 

此时馨悦已经昏睡在玄鸟背上。夜风微凉,意映从戒指中取出披风,替换下玱玹盖在馨悦身上的外衫。又怕玱玹误会,解释说皓翎尚礼,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玱玹质疑,“你不也是男人吗?”意映这才想起自己的幻形术仍在,于是笑着与玱玹相认。 

两个人并熟睡的馨悦乘着玄鸟沿着河道向西南飞去。 

此夜临近望日,月几近圆满,远处便是五神山,玄鸟飞得平稳,耳边风声刮过,放眼望去,山高月小。 

烘干衣衫,意映突然感叹,“这月亮乍一看与二百年前并没无不同,可是我总觉得它有一点点憔悴,连边缘都有了轻微的磨损。” 

玱玹笑了,“它离你这么远,你都能看清啊?” 

疲倦袭来,意映硬撑着,往日明晶晶的眸子因为困意染上了几分天真,“是啊,它总是离我很远,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但是我就是能感知到它的心。” 

她说完立刻打了个喷嚏,玱玹见状递给她一壶酒,意映仰头,酒入喉,五脏六腑很快热了起来。 

“人生若逆旅,故乡在他乡。 

前路漫漫不知归期,古来王侯英雄何处寻? 

何不乘风去,直上青云巅。” 

唱得兴致高昂,她竟然展开双臂,站了起来。然而很快就因为头重脚轻,失去了平衡,砸了玱玹满怀。 

被狠狠一击,玱玹才想起防风意映不善饮酒。连忙拉她坐好,隔着衣袖握紧她手腕。 

“怪我,忘了你不能饮酒了。” 

“没事,是我没怎么乘坐过坐骑,一时没站稳。”意映的醉意被吓去五分,此时尴尬得要命,似乎每次见玱玹,自己都要丢一次脸。 

“赌场拍卖一般都会有可充作坐骑的妖兽幼崽,你感兴趣吗?”玱玹的邀请打破了意映的窘境。 

微醺状态下的意映一直在乐,“感兴趣,不过我很久以前在山谷里捡到了一个蛋,似乎是飞禽类妖兽,很快它就要破壳了。” 

“那正好再给它找个伴。皓翎盛产玄鸟,它们是聪明又乖巧的鸟儿,既适合作坐骑,也适合做伙伴。” 

 

p.s.意映和玱玹,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下章有蛇蛇出没。

[1]出自桐华《长相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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