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意映的身体虽然在几十年调养下恢复了不少,但她先是淋了一场大雨,后又日夜兼程赶路,加之突逢变故,心神受创,一连昏迷了三个日夜,刚醒来就要参加祖母的葬礼。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无论生前如何绝代风姿,死后不过一抔黄土,可是防风太夫人竟连一座坟茔也未曾留下。 

就在意映倒下的那夜,她的祖母死了。而太夫人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她死后,将骨灰撒入河水,与袍泽流的血一起汇入东海。 

 

小舟御风而行,从赤水进入河水主干河道,在小炎灷夫妇二人的陪同下,意映苍白着脸,伸手一扬,古朴的盒子在半空中打开,散在空中的尘埃被东风带向远方。 

防风太夫人是个干脆利落,不,对意映来说,她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在这个夏日之前,意映会觉得这种冷酷是可悲的,但当她听说防风邶在祖母死后第二日便带着兵符回封山时,她只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可笑又可悲。 

可笑她竟然还在思索他是否有难言的苦衷,可悲她竟然连人心易变这样浅薄的道理都要反复咀嚼。 

 

肩头一沉,是赤水小叶为意映系上了一件薄披风,“江上风大,小心受寒。” 

意映回头冲姨母笑了一下,赤水小叶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的嘴张张合合,哽咽半晌,一把将意映抱在怀中。 

冰凉的泪顺着意映的衣领缓慢流淌,意映一怔,双臂僵硬地回抱姨母,右手缓缓在对方的后背轻拍。她没怎么被女性长辈抱过,对方的怜惜让她感觉陌生极了,下意识复刻了防风邶的动作。本以为这样就能缓解赤水小叶的痛苦,没想到对方将她搂得更紧了,泪也流的更凶了。 

“你还是个孩子,哭出来吧,不丢人。”赤水小叶的声音闷闷地,响在耳边,意映心中好笑,有什么可哭的。不过她又想到,赤水小叶有了孩子,做母亲的人或许情绪格外脆弱。 

纤细的手自上而下为抽泣不止的人顺气,一下一下,耐心又温柔,小炎灷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复杂极了。这个小女郎不过比自家儿女大了几十岁,却已然有了成年神族的模样。 

冷静自持,处变不惊,苦难最能打磨心性,她的确是个好苗子。 

望着大河奔流的方向,小炎灷胸中又升起豪情万千,辰荣义军成功东迁,西炎数万兵力折损,元气大伤。国库本就空虚,现在王权威严又被狠狠摔在地上。 

筹谋十几年,中原大地终于在漫长的黑夜里窥得了一丝光。 

仲冬之月十四日,东海畔,群山中。 

深林人迹罕至,偶尔有猎人进山捕山鸡野兔也不会深入,山下的村子里早就传开了,有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藏在大山里。 

洪江带领一队士兵快速行军,奔向隐藏在荒野山坳中的岩洞。 

小雪过后很快就要迎来大雪,天寒地坼,新鲜的肉食大块大块被分割捆好好,冻得邦邦硬,粮食也不少,最难得的还有几十坛子烈酒,再去附近的清水镇搞些腌菜鸡蛋,军营里也能过个好节。 

近来军中哗变频生,士气低迷,加上北方入冬早,大雪落后,群山不再起伏,白茫茫的连绵成一片,苍茫寂寥。 

离年关越近,远离故土的人就越想家。刑天每日都带人巡逻,发现外逃者一律就地诛杀,绝不饶恕。这样的确震慑了一部分逃兵,可营地里的气氛却愈发紧张。 

希望这批物资能让大家过个好年。洪江带队回归后,将东西清点完毕,入账入库,便避开人群,独自回到简陋的木屋中烤火。 

望着明亮跳动的火苗,冻僵的肢体慢慢开始软化,身体暖和过来,人就犯懒,什么烦心事都挡不住瞌睡虫,洪江双目未阖,一动不动,身影被火光勾勒出温和的线条。 

夜深雪重,寒风刮过时,会有干枯细小的树枝被折断,咔嚓一声后没入雪中。篝火渐渐熄灭,黝黑的炭渐渐被融化的雪水再次冰封,营地陷入沉睡,山林里近乎寂静。 

一个未知的访客伴着风雪而来,无声地进入洪江的屋子。 

老将的利刃横在脖颈,相柳向后微微一仰,堪堪避过,在下一记杀招到来之前,轻声道:“是我。” 

洪江彻底清醒过来,下一刻就被相柳倒下的身体砸了个趔趄。伸手一摸,这孩子手冰的吓人,脉息紊乱,再想深入探去,又被冰凉的手指轻轻拦住。 

“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洪江心急得不行,却又深知他倔强得要命,便手忙脚乱扶他躺下,把所有被褥都给他裹了个严实后,又铲了几块烧好的炭,端着炭盆放在床边,试探着再次给他输灵力。 

“我没事。”相柳拒绝的很坚定,“不要试图给我输灵力,不然我会把血吐在你被子上,你就剩这一条厚被子了吧?” 

洪江被毫不留情的揭穿老底,却毫不在意,他认识相柳几百年了,早就明了他冰冷外壳下别扭炽热的核心。 

他能顺利找到这里,说明伤势并不致命,孩子长大了,自己只需要提供帮助,不必去指导。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入目是昏黄的光影,偶尔还能捕捉到呜呜风声,相柳几个月的奔波劳累都在此刻得到缓解,经脉中灵力的暴动也随着心情舒缓下来。 

洪江端来一碗热汤,相柳接过,低头小口啜饮,往日收拢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垂在脸颊边,有些毛躁,数根桀骜些的凌乱地立在发顶。 

“不是说回家去了吗?” 

“太远了,回不去了。” 

相柳回得轻松随意,好像练习过千百次。洪江的心脏像被粗而硬的发丝扎了一下,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相柳的眼睛。 

“那还挺巧的,我的家也在很远的地方,暂时也回不去啦!” 

粗陶碗很烫,热气氤氲中,黑色的瞳仁若隐若现。 

洪江踌躇了一下,再次开口道:“现在风雪大,你留在这陪我,等春天一到,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跟他这五大三粗的军汉形象实在不搭,像个拍花子的。 

对面颤抖了两下,洪江心焦,劈手夺了相柳手里的碗,才发现他笑了。 

“小雪杀猪,大雪宰羊。”混合腌菜,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肚子里有了货,天再寒,地再冻也不怕。 

军营里的伙食这几日格外好,更令人意外的是,一名叫相柳的妖加入了辰荣军,成了洪江的亲卫。新入伍的士兵向老兵打听这个白衣白发的怪人,得到的答案却五花八门。 

唯一达成一致的是对此人的态度,一定要敬而远之。 

p.s.抱歉友友们,我这几日因为重要工作出差了,日夜干活,累得要命,昨日傍晚到家,调整了一下就来更新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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