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孟冬十月,天气肃清。寒风自北向南涤荡大地,抵达太行山脉时,正值十月朝。
趁着天光未明,鬼方暚独自攀登归山,上山的路陡峭,嶙峋怪石上镀满了白霜,归山多金玉,草木虽稀疏,却有几株枫叶红得正好。
登临峰顶,脚下广袤的云海延伸到天际,目之所及之处氤氲苍茫,倚住当年那棵丑巴巴的苍松,视线尽头一轮红日自“海底”喷薄而出。
每逢阿婴祭日,作为兄长,作为唯一一个存活于世的,还记得她的亲人,鬼方暚都会来到归山祭奠,到今日已经是第二十个年头。
这里山河依旧,只是当年许下的愿望已经随风而逝。
不过作为一族之长,他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再过半月就是“冬烝”,是四时祭中最重要的祭祀典礼。鬼方氏祖宅上上下下一干人为了冬祭已经忙了月余。
秋收结束,农人归家。此时妇人们正忙着为一家老小准备饭食,粟米下了锅,勤快的小媳妇儿一边看着火,一边缝缝补补,忙得一刻也不能停歇。
袅袅人间烟火,竟比北风还要摧人。
十月的潭水已经能冻透骨头了,结束了小半天治疗,防风邶将意映从水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缓缓向岸边游去,一白一红,身上都冒着腾腾热气。
鄞在旁边看得直咋舌,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两个人泡在水里大汗淋漓,如果不是自己制定的疗伤方法,如果他们不是兄妹,任谁看了这场面都得舌头打结。
扬了扬手中的帛书,鄞递给防风邶一块写着字的布条,防风邶则一边给意映烘干衣衫,一边回道:“不必再犹豫了,鄞,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进行神识修补了。”
听到他的话,鄞有点着急地摇摇头,想说自己不是担心意映小姐,是担心……,可是来得匆忙没带笔,只能干瞪眼。
这对兄妹很奇怪,虽说是同父异母,但到底是血脉至亲,本来三年时间足矣,但防风氏兄妹已经在这寒潭里度过了九个春秋。
而且为什么接受血液的人身体会发热,鄞至今也没弄清原因,不过近十年来,他日日研究鬼方藏书,针对神识修补的方法,竟然真的寻得了蛛丝马迹。
作为世代掌管巫傩之礼的世家,鬼方确实有很多不传世的秘法,有些起源上古时代,手段残忍血腥,竟然能够生生将部分神识剥离,将未成年的神族炼制成容纳灵力的“器物”而身躯不死。鄞看到这里时惊讶不已,细细研究又吓出一身冷汗。
这帛书叙述详尽,甚至还附带经络图,说明这个方法可能真的有人用过,这种阴邪手段真的可以用来救人吗?
身为医者,鄞十分矛盾,这是救人,还是在杀人?
退一步讲,即使用了这个方法,剥离出的神识真的能填补在另一人身上吗?
带着深深忧虑,鄞打算去寻找鬼方族长。
说来也巧,鄞在主院四处寻找也未能见到鬼方暚,还是老仆察觉到他的意图,告知他,族长每十日会到祭台过夜,清晨才会归来。
鬼方氏的祭台附近有一座破败的建筑,屋檐廊柱上装饰有古朴的纹样,鄞立在门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敲门,若是贸然打扰,恐怕鬼方族长会怪罪自己,若是打道回府,又不知该用什么说辞劝动防风邶,阻止他贸然尝试分割自己的神识。
房内倏地传来一声痛呼,声音刚刚传出一点儿就戛然而止,像是怕人察觉到,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医师的本能瞬间被激发,鄞推门而入,只见一身黑衣的鬼方族长背对门外,长袍委地。
一只小羊不断舔舐着他衣衫,青色的角开心地摇摆着,淡粉色的舌头伸展蜷缩,卷进口中的是暗红色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
鄞第一次有些后悔来到鬼方,这里的疯子太多了。
包扎好股间的贯穿伤,鬼方暚发觉了鄞复杂的情绪。他尽可能忽略痛楚,温声向这个年轻的小医师解释,自己并不是在自残,只是这只饕餮很特殊,只有饱含灵力的血才能够喂饱它。
“为何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喂养一只凶兽呢?”鄞仍然不解,打手语问道。
鬼方族长面色苍白,失血过多导致他本就锋锐的容貌添了一丝脆弱,可是他依旧条理清晰,耐心地解释。
“饕餮能够吞噬万物,当然也包括神识。”他微笑地看着鄞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道:“我与您一样,也担心二郎太冲动,不但救不了意映,反而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他是舍妹遗留下来的唯一骨血,我视他如亲子,不过您也看出来了,他不太待见我这个舅舅,但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看着他以身犯险。”
说到这,鬼方暚适时叹息一声,看起来颇似包容慈爱,用心良苦的长辈。
鄞有些动容,“邶真的很有福气,有您这样事事替他考虑的长辈,所以您打算用饕餮吞下的神识来填补意映小姐所缺少的那部分吗?”
鬼方暚听到前半句,含笑点了点头,对于后半句话不置可否。痴迷医术的鄞并没察觉,他性格有些憨直,只埋头思考这法子是否可行。 他这时还不知什么叫巧舌如簧,老谋深算。
“若是失败了......”
“医师不必担忧,这法子失败了也只不过是维持现状,若成功了便是皆大欢喜。”鬼方暚见鄞踌躇,又添了把火。
鄞终于点了头,鬼方暚再三嘱咐他不可让防风邶知晓此事,二人达成共识,便决定在“冬烝”夜里,借着祭祀礼的余威来促成这场旷古未有的“创举”。
鄞回到房中时,恰好遇见抱着意映归来的防风邶,他衣衫湿透,衣料紧紧地贴在身上,意映全身与他胸前双臂处却十分干爽。
这是又一次灵力耗尽,无暇顾及自身,只考虑怀中人是否舒适。
微微别过头去,相处了这么多年,防风邶对他妹妹的好,他的品行为人,鄞都看在眼中,然而这次却要瞒着好友,在他亲妹身上做试验。
防风邶疑惑地瞥了鄞一眼,“鄞兄,那几本关于妖族的医书能否借我一观?”
“我怀疑这中发热的症状或许与我的血有关,嗯……你知道的,我娘她……她也有可能有妖族血统。”防风邶不自然地加上一句解释,上次多亏鬼方暚,不然自己还要多费写口舌解释。
不过……这个鬼方族长真的没有怀疑吗?防风邶压下担忧,接下来的治疗至关重要,稍有不慎,怀中的人儿就会丧命,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不算什么,但是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更何况她亦不曾放弃过,每次拥她在怀中,唇舌纠缠时,对“生”的强烈渴望令两颗心同时剧烈跳动。
p.s. 这章写的很艰难啊,简直就是挤牙膏,我想我也许是卡文了。这章的人物也略微ooc,句子写得也拗口,咋回事呢?
舅舅的执念有点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