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约
宝邶：拿我的钱给别人买生日礼物是吧？
离开赌桌，意映怏怏不乐，看到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防风邶微微侧头打量她，“怎么，打断大小姐的连胜，不高兴了？”
“没有。”意映扭扭捏捏地开口，“二哥，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满身缺点，一个也改不掉。”
“哦？”防风邶来了兴致， “你都有什么缺点？说来听听。”
“第一点，贪，你刚刚看到了。”
“还有痴，慢，我之前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因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如今尝试了才发现原来我也会沉迷于此，痴迷和傲慢两者都反映在了我身上。”
“也许在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地方还有其他的缺点，对自己失察至此，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可真够失败的。”
防风邶敛去了那点儿打趣的心思，认真道：“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1]
见意映懵懵懂懂，他耐心地解释道：“眼见色、耳听声、鼻闻香、舌尝味、身触尘与意触法，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一时陷入迷惘很正常，摒弃这些外物，就能找到本真。这些是我在极北之地领悟到的。”
见意映的瞪大的双眼中盛满了两个字：不懂。防风邶被她这幅呆呆的模样逗得眉眼愈发柔和，嘴角泛起几缕清浅的笑意，与他往日的笑容都不同，那双眸光里盛着几分悲悯、几分寂寥。
意映注视着那双眼睛，好奇怪，这种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氏族浪荡子身上，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
好美的眼睛，对视时，所有的描述都很苍白，这双眸子里能看到星辰万里、山川河流，甚至是沧桑陵谷、物换星移，更多的是寂寂长夜，寥寥此生。
一声响指，意映悚然清醒。
防风邶已经走远，意映向他的背影跑去，着急地抓住他的袖子，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要羽化飞走了。
防风邶好脾气地任她拉扯，看向意映时，眼中仍是温柔笑意。
“小姑奶奶，我喜欢的衣服没几件，轻点，别扯坏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贫嘴滑舌。
意映狐疑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又看，才缓缓放开手。
“二哥，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扛。”
防风邶奇异地看了一眼认真关心自己的少女，摸了摸她的发顶，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有事。”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意映点头如捣蒜，真诚极了。
“赌场里的钱你还没给我呢。说好的，五五分。”
真诚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防风邶不紧不慢地跟在意映身后，始终落后一步，吓得她哇哇大叫。
“别追我呀！你又不缺钱！进了我的口袋就是我的！”
仲夏之月十二日，小成均如约开课，本期课程以礼乐为主，武、书次之。
意映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而防风邶竟然也按时去上课，倒是让意映对他刮目相看了。
按照惯例，礼、乐二相辅相成，所以二者部分课程是糅在一起的。
辰荣以仁治国、高辛以礼治国、西炎以法治国，即使现在辰荣国被西炎用武力吞并，但是中原的子民却仍然保持着辰荣的文化传承。
原因很简单，辰荣与高辛都是上古神族，早就发展出成熟的礼仪制度，而相对来说，高辛更为恪守礼仪，无论是祭祀、丧葬、军旅、宾客还是冠婚，从贵族到平民，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有一套完整的规制。
而中原地区幅员辽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地域跨度何止万里，所以礼仪习俗各不相同，也只有接近权力核心的世家大族才会学习礼仪，这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学识和魅力，更重要的是礼是秩序，是规矩，是进入名利场的敲门砖。
对于意映而言，学习礼乐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的选择，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既然进入了与前世不同的圈子，就应该学会这个圈子的规则，才能够更好的融入其中。
与其说是想学有所成，不如说是前世遗留下来的生存本能。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来自高辛青龙部的先生执一卷书念得颇为陶醉，只是炎炎夏日，大家都在这毫无起伏的语调中渐渐变得昏昏欲睡。
意映每日到得极早，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强迫自己时时处于先生的视线范围之内，一来方便听清课程内容，二来前几排一向是最认真出色的学子的聚集地，与能者为伍，一向是快速提升的捷径。
所以即便此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意映也能偷偷用簪子扎自己的腿，再施一个只能维持两刻钟的清明咒给自己。
清醒过来后，她顺手撇了一眼旁边座位坐得笔直的赤水家的师姐，不禁咋舌，这个名为赤水献的表姐还真是个狠人。
都说赤水献是这代赤水子弟中的佼佼者，能文能武，即使是在练武场上，面对年长很多的师兄也要败于她手。
这种人杰是意映最喜欢结交的，可惜这位表姐总是冷冰冰的，意映几次热脸贴了冷屁股后也没有再尝试了。
其他师兄师姐私下里宽慰意映，说献可能是因为修习了特殊的冰系功法，所以人看起来也像个冰块。
意映却在献的面无表情下察觉到了一丝排斥。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意映自忖比其他人多了几百年阅历，在为人处世上要更加圆融。
不过这种圆融在习“乐”时瞬间破功。
她终于明白了师姐们推荐这门课时的狂热眼神，“乐”的主讲先生竟然是涂山暻。
嘶……瞬间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有虫在爬。“礼”“乐”两门课无缝衔接，意映连尿遁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的人眉眼清雅，身材修长，若空谷清泉、山涧修竹，却与前世记忆里有很大不同。
不同的地方很微妙，外貌气质或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青年眉宇之间的少年意气却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还好意映有不错的功底，氏族女子必学的乐器她已经学有所成，只需要根据礼仪的要求，研究不同场合下的乐的秩序。
青丘公子的名头确实很吸引人，意映看着涂山璟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地发出感慨。
面对涂山氏这两兄弟，意映心里总是无法心平气和。
相对涂山篌，意映更不愿意面对涂山璟。按理说前世恩怨应死时尽消。然而重来一世没多长时间，自己就欠了涂山璟一个人情。
当日姨娘失踪，祖母与防风邶杳无音讯，涂山璟想办法帮自己约见了鬼方暚。
意映自问不是个正人君子，自身也没修炼投桃报李的美德，但是青丘公子的人情，自己却欠不得。
于是在仲秋之月，小成均放榜之前，去涂山璟下榻之所递了拜帖。
意映执弟子礼，将身后侍女捧着的琴交给涂山璟的身边的胡哑。
“先生，此琴名唤‘玉绡’，琴弦是鲛绡生丝做的。都说先生素来爱琴，学生特地寻来此琴献给先生，已报先生教导之恩。”
涂山璟温和一笑，并没有接受也没有推辞。
“防风小姐多礼，只是今日并不是什么节日，为何要送礼呢？”
意映闻言一愣，这人怎么明知故问呢，我就是来还你人情啊，直说显得我小题大做，不知好歹，好不容易才想了这个客气又不失礼貌的理由，既换了人情，还留下了交情。
“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和合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此句何解？”[2]涂山璟突然正色问到。
意映下意识挺直身体，答道：“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徴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2]
涂山璟满意地微笑，“这次乐的授课结束，我选了防风小姐做榜首。”
他又顿了顿，带了几分揶揄，“所以即使没有礼物，你也是第一名。”
意映无语凝噎，眼前这个人，居然会跟自己开这么无聊地玩笑。
“先生误会了，这是学生送给先生的生辰礼。”意映麻木了，想了想换了一套说辞。
“哦？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小姐美意，十日后在青丘会有小宴，参加的大多数是同龄的朋友，小姐能赏光吗？”
p.s. [1] 出自《心经》，大概意思是让人们不要着相，要遵从本心，我挺好奇柳柳蛇在极北之地感悟了什么功法，可惜原著描述太少了，可是柳哥是我的男神，又是我的男主，于是设计人物时，就参考了一些道家和佛家的思想，感觉这个大妖知世故却不世故，既单纯又复杂，有很多面，不过他的人物底色应该是唯心的，他的心慈悲又洒脱。与他想对的，意映是执着的，热烈的。
[2] 出自《礼记》，涂山璟在原著中形象颇为复杂，在我看来这家伙心眼子不少，不过确实是有柔和的外表，他是权力的核心人物，所以会安排意映和他有很多交集，一方面，意映想要谋求发展必然会与涂山璟打交道，另一方面，涂山璟与意映有相同点，就是痴，不择手段也到得到自己想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