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垃圾
柳柳蛇带着母亲回到了自由的大海。
意映抱着饕餮化成的羊羔,在距离防风邶和姨娘数丈远的位置站定。
她不愿意打扰母子二人,用仅剩的灵力制作了一个简陋的隔音罩。
沉重绝望的百年梦境、精疲力竭的战斗,混乱无序的记忆和大起大伏的情绪都让她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姨娘是神族,怀里这只是上古神兽,自己被箭穿了个透心凉,都能重生……
重生,对,前世这个时候姨娘还活的好好地……
意映胡乱地在脑中翻找一切证据和可能去推翻即将到来的可怕结局。怀中的小兽突然一声凄厉地悲鸣,挣开意映的怀抱冲破隔音罩奔向姨娘。
意映抬头看去,防风邶环抱姨娘,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倾听的姿势,雪已经在他身上落下了厚厚一层。而姨娘,她美丽的面庞仍旧凝固着一个微笑,但是生机已经从她闭合的双目中断绝了。
一股凉意从头窜到脚,意映几步来到二人身侧。
她嘴唇苍白,身体不住地颤抖,紧紧握住姨娘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半点灵力也输不进去了。
“是我的错。”意映喃喃道,姨娘明明应该还有一年的寿命,前世她明明是在家中含笑而终,不是被人掳走折磨,绝望地死在这个秋天。
意映一把掐住旁边正在悲鸣的饕餮,恶狠狠地质问:“阿婴的神识是不是在你身上?是不是!你还给她啊。”
一只手用力扣住意映的手,制止了她癫狂地举动。
“二哥,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和姨娘不必来赤水……被抓来这个鬼地方,她就不会死。”意映反握住防风邶的手臂,语无伦次地道歉。
防风邶一把将她拽到身侧,“防风意映,这跟你没有关系。”
“不,是我害死了她。”意映跌坐在雪地里,自重生以来,她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额外恩赐,是她悲惨遭遇应得的补偿。自以为这一世占尽先机,能够改变命运,然而却是自欺欺人,事到临头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废话。”防风邶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他抱起姨娘的尸身,不带一丝感情地下了命令。 “站起来,我们离开这。”
突逢巨变,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 意映感觉眼前的人好似换了芯子,藏在那个纨绔浪子的外表下实际上是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防风邶没走出多远,袍脚便被扯住,那人见防风邶停下脚步,便一手奋力扒住防风邶的鞋履,另一只手死死缠住防风邶的一条腿。
“你不能带走她。”鬼方暚声音虚弱,但是手上却抓得更加用力。
“不想死的话就放开。”防风邶的语调毫无起伏,却压迫性十足。
刚刚被意映掐得脑袋发昏的饕餮也顺势叼住防风邶的衣角,后腿弯曲,整个身体向后用力。
“找死!”防风邶双目泛起红光,杀机立现。
饕餮的羊角因为用力过度微微发抖,鬼方暚的双手瞬间被弹开,一记窝心脚,踹得他一口鲜血喷溅在地上。
意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丝毫不怀疑此刻的防风邶真的会杀人,只是这鬼方少主的性命牵连甚广,而且四周横七竖八的众人未必死绝了,其中大部分只是晕厥,也许还有几个体质好的在装晕避祸。
况且这个鬼方少主身体确实不错,放的血填满了整个祭台,此时还能喷出来这么大一滩,算得上天赋异禀了,说不定不太好杀呢。
防风邶还在于饕餮对峙。
幼体形态的它像只温顺的羊羔,嘴上功夫却不输王八,咬上了就不撒口。
一柄雪亮弯刀出现在防风邶手中,饕餮感受到其中的肃杀之气,身体的白色绒毛炸开,从头部缓缓褪去,露出原本的青色鳞甲。
然而它视线在触及到阿婴的身体时,青色迅速重新被白毛覆盖,只是整个兽变成了一只炸毛羊羔,口中的布料越来越少。
“你杀了我吧。” 鬼方暚吃力地爬回防风邶脚下,“我想去见阿婴。”
防风邶听到他的话丝毫没有意外,慢慢将刀尖抵上这个所谓的舅舅的咽喉。
“成全你。”刀尖一点一点划开皮肤,血液极为缓慢地渗出,凝聚成血珠。
“谢谢。”鬼方少主凝在眼中的那抹阴戾之气散去,意映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诚挚的笑意,恍如那个梦中的少年郎。
“二哥,不要……”
“邶儿,住手!”
两道呼声同时响起。
天空如镜般寸寸碎裂,防风太夫人终于带着赤水氏与小炎灷的暗卫破开了祭台的防御阵法。本来是做好准备,救出自家人就逃跑。结果入眼就是,自家孙子拿刀捅鬼方少主的脖子的惊悚场面。
防风太夫人和意映这一对祖孙观点一致,人死不死的不打紧,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就不好了。
防风邶将刀尖移开,踢开饕餮,撕下被口水沾湿的衣角,用还算干净的部分擦干了刀刃,重新用双手抱住姨娘,向防风太夫人走去。
防风太夫人看到那张毫无生气的熟悉的面庞,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婴……你娘她,她……”
“死了。”
几乎是本能地,防风太夫人想要摸去姨娘的脉,意映急忙握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憔悴的两个孩子,防风太夫人强压下心中的痛苦与疑问,打算先带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意映却猛地回头,跑向饕餮,将它一把抱起,耳语了几句,拍了拍它的脑袋。
“去吧!”
饕餮小小的身躯灵巧地跳跃,几步来到祭台边。
众目睽睽下,它身形陡增,巨口一吞,将那个手拿金色面具,中箭倒地的祭祀吃进嘴里,密密麻麻的利齿毫不费力地咀嚼着,骨头碎裂研磨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意映扬起快意地笑。
“顺手处理一下垃圾而已,鬼方少主,哦不,鬼方族长不会介意的。”
返回赤水的路上,意映和祖母乘坐骑,其他暗卫隐去身形,只有防风邶驾驶天马拉动的马车,姨娘就安静的躺在车中。
路过冀州上空时,防风邶悄无声息地离开队伍,径直向东飞去。
待到意映发觉时,一人一车已经完全融入夜色,杳无影踪。
“别找了,”防风太夫人温和地对意映说到,“让他们母子好好告别吧。”
她遥望东方,暗蓝色的天空与远方相接,尽头是广阔无垠的大海。
回到赤水城,意映累极了,一连睡了一天一夜,回到小院时披星戴月,睡醒了起床喝水时,窗外还是一弯半壁挂当空。
听到内间的动静,防风太夫人立刻从榻上翻身坐起,入内查看。
意映望着月牙思绪飘远,冷不防地被祖母一拍脑门,吓了一跳,那点儿还未成型的愁绪顿时消散。
“给祖母说说,你们兄妹两个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我一进去,就掉进了姨娘的梦里,是她儿时的梦,”意映努力理清记忆,“她是鬼方族长的私生女,但是也只是被视为工具,受了很多苦,最后逃到咱们家。”
意映刻意回避了那些刻骨铭心爱与痛,那些回忆太苦了。
防风太夫人也没有执着于此,只是细细地询问二人如何脱险,听到意映用箭刺破指尖少商穴为箭身附灵力,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那么多增益武器的方法不选,偏用这种损耗极大的法子?”
意映张口结舌,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放血放了多了,再加上姨娘的梦里又复习了好多遍,形成习惯了吧。
“祖母,我就是一时心急,没想那么多,只放一点点没什么大碍吧?”
“别人没事,你不可以!”
防风太夫人的态度出奇地严厉,“你姨娘告诉过我,你神识有损伤,你还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总之,以后禁止你用这种法子。”
“阿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还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让我为你操心。”
意映面上恭敬地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重生这种事,只是神识受点损伤,简直赚大了好嘛。
只是一想到那个曾经沐浴在爱里的明艳的少女,那个抱着母亲,冷如冰霜的少年,心上就如同撒了厚厚的一层盐。
p.s. 祖母如同超级英雄电影里的警察蜀黍一样,在最不关键的时刻到达了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