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
柳柳蛇:豆沙了!
十月初九,宜嫁娶。
防风氏族长唯一嫡子将迎娶中原六大氏族之一的郑氏嫡女为妻。
因两家相距甚远,于是约定好送嫁与迎亲两支队伍在太行之首的鬼方氏领地碰面。
之所以定在鬼方,倒不是仅仅因为队伍一定会经过太行,也是受到了鬼方氏族长夫人热情邀请。
夫人极为喜爱郑氏小姐。据传言,鬼方氏本欲聘郑小姐为少主嫡妻,结果不知什么原因,改为夫人认郑小姐为义女,听闻郑小姐与防风氏订婚的喜讯,还亲备厚礼为其添妆。
要说两家确实姻缘天定,送亲与迎亲队伍竟然巧合地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到达归山下。
山下驿站有人早早等候于此,竟然是鬼方氏族长夫人亲自接待两家队伍。
夫人身着庄重繁复的礼服,光裙摆就耗费几十多匹锦缎丝帛,背后还有华丽的拖尾。她步履缓慢,身后跟着几十名仆从抬着十几口沉重的箱子——那是鬼方氏给族长义女新添的嫁妆与贺礼。
三方见礼,鬼方氏的仆从领夫人的示下,正准备将贺礼等交接给防风氏,却被一人厉声大喝阻止。
来人如凶兽一般,脖子青筋颤抖,因表情太过紧绷、情绪太激烈,一时间他的俊容显得狰狞而扭曲。
他驱策烈马,手执长枪,几息之内,便将十几口大箱子密封严实的盖子一一挑开。
见没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便丢掉长枪,翻身下马,亲手去翻那些填满绫罗的箱子。
“够了!”鬼方氏夫人看着儿子癫狂的举动,出言呵止,谁知那逆子丝毫没有停手。他开始还顾忌体面,动作不算太大,翻到最后几口箱子时,手臂被几名状着胆子的健仆拦住,他当即狂性大发,徒手劈向箱子的边角。
秋风瑟瑟,五色轻纱帛丝飞扬,如同天女舞动彩练。
一地狼藉中之余木片碎屑,上好青檀箱子就这样彻底损毁了。
“你疯够了吗?”鬼方氏夫人面色平静,朝他说到:“疯够了就回家去吧。”
话音一落,再也不看失魂落魄的儿子一眼,继续向郑氏女的马车走去。
扎实的用料将厚重的礼服裙摆支撑起完美的弧度,把世家夫人的得体与优雅展现的淋漓尽致。
鬼方暚盯着母亲的背影。
“母亲,请等等。”他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恢复了世家少主的气定神闲。
“有顽皮的小兽弄脏了母亲的裙摆。”
“儿子为母亲清理一下。”
他面带微笑,仿佛看穿了什么,几步来到母亲身侧,将手径直伸向礼服长长的拖尾。
指尖与布料的距离由尺缩成寸,然后缩成毫厘,直到指尖即将触碰到时,暚却猛地顿住,无法再继续。
那片厚重布料在颤抖。
仔细聆听,仿佛能听到恐惧到牙齿打颤的磕碰声。
暚目送母亲走上郑氏小姐的车架,两人仿佛是感情亲厚的亲母女一般,在车厢内殷殷话别,片刻后,夫人依旧举止端庄地下了马车,与二位新人告别。
“防风公子,”夫人温和地唤迎亲的郎君,“我的女儿吃了很多苦,还请你真心待她。”
“如果有一日你厌倦了,不可抛弃她,我会亲自去接她。”
防风小怪躬身行礼,连道不敢。只是郎君春风得意,脸上的笑再恭敬也刺眼得很。
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思绪却飘荡到了归山顶峰。
那日相携看日出,交握的十指,转头可见的侧颜,少年人赤诚的心愿。
一瞬咫尺,一念天涯。
意映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前世偏居一隅,默默离世的姨娘前半生几经磨难,如此得以从虎穴脱身。
可是嫁入防风氏姨娘便得救了吗?脑海中闪现的片段使得意映不得不思考。
前世,她生下了儿子,却不受重视,生了病也只能捱着,心爱的儿子去极北之地取回冰晶才换得优待,然而也只为她续命四年罢了。
眼前的迎亲队伍即将启程,鬼方夫人对着新娘颔首告别,眼中疑有泪光。
马车侧窗打开,郑氏女郎柔和温婉,她双颊微带红晕,眼中盛满快乐与希冀,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阿婴被鬼方夫人和她的郑姐姐救出,来到防风氏做二夫人,也许有过幸福时光,然而之后罹患重病,为什么夫人和郑姐姐却没有救她?
马车上的新嫁娘的脸逐渐与意映印象中的麻木的脸重合,她面无表情,仿若傀儡一般盯着意映。
“鬼方方夫人为我送嫁不久后就仙逝了。”
“那你呢?为何不救她?”
“我?我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说完后,那傀儡般的脸瞬间化为齑粉,意映大骇。
她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阿婴的身体。
这个念头一生,眼前的所有事物纷纷飞速远离她的身体,记忆再一次失去秩序,此身化作飞鸟。
双翅一展,掠过归山峰顶,看到红日下,努力伸展枝叶迎接朝露的病松;
掠过瑞雪初落的小院,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梅林踽踽而行,寻找红蕊白梅;
掠过暮春落英缤纷的桃林,女孩专注练习射箭,桃树主杆插着数支羽箭,镞头处均钉上一瓣桃花。
掠过夏日开满荷花的小湖,少女洒脱地仰卧在小舟上,听船头少年念诗。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1]
念毕被少女拿青碧色的莲蓬痛打了一顿。
下雨了,鸟儿疲惫地立在阿婴卧房的窗棱上,梳理着自己打湿的羽毛。
床上有个用被子搭起来的帐篷,男孩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瓶子,拔出塞子,无数萤火虫飞了出来,映在女孩的双眸中,如同星光一般。
盛满星光的眼睛突然转头望向窗边的鸟儿,稚嫩地童音如同晨钟暮鼓在意映的脑中乍然响起。
“该醒来了。”
一梦百年,意映醒来时仍旧跌坐在血色的祭台边。
不过身边却不再是那带有诡异面具的祭祀,而是着玄色衫,衣绯红裳的俊美郎君,只是他不复往日潇洒精致,衣摆上有几处撕裂,几点斑驳干涸的血迹,如玉山般巍峨屹立在意映身前。
二人背后便是高大的石柱。
“二哥,你掩护我,我去救姨娘。”意映扯了扯防风邶的衣角,低声说道。
“不要乱动,这个祭台邪得很,待我杀了这个老贼,我们一起去救母亲。”防风邶没回头。“祭台上的血不是母亲的,是他的。”
这个“他”是谁,兄妹二人都心知肚明。
意映一惊,“那他……”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楚,很难断定这感觉来自谁的心。
“还没死。”防风邶语气有些冷。
那诡异的祭祀声音苍老,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如同枯树皮一样的面容,意映只一眼就断定了这人一定与自己和阿婴一样进行了血祭。
防风邶举起了弓,对准祭祀,捏紧箭矢。
意映看那祭祀不仅不躲闪,还面露诡异微笑,连忙拉紧防风邶的衣摆。
“二哥,他应该是鬼方的老族长,这么多人面前杀了他我们难以脱身,看他的样子活不久了,还一脸不怕死的样子,万一有诈……”
防风邶拉紧弓弦,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意映有些急,想起身去拦,然而箭身瞬间离弦,如万钧雷霆冲向那坦然赴死的老者。
“他们都该死。”防风邶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狂傲,“上古四大凶兽?我倒是想要见识一下。”
瞬息之间,杀机已至,随着箭矢寸寸没入老者身体,祭台开始震动,一时间大地也随之震颤,仿佛有庞然大物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和怒气,即将破土而出。
祭台上的血迹慢慢变淡,仿佛被毫无生命的石头吸收了进去。石柱左右摇摆,带着上面捆着的人摇摇欲坠。
防风邶飞身上去,见铁链无法震断,右手虚空一握,一道冰蓝色闪过,合抱粗的石柱竟被硬生生斩下一段来。
意映调集体内全部风灵,协助防风邶让那截石柱平稳落地。
这是才发现原来铁链紧紧捆住的那人身下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姨娘被鬼方少主护在身下,脸色苍白,但是没有外伤。
此时大地仍在震颤,祭台周边的土地有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缝呈放射状向外蜿蜒。
意映有些慌,她不能确定祭台下面的是否是饕餮,也不知道饕餮战力几何,她只是见过那只幼兽而已。于是她全部注意力都用在戒备那座祭台。
身后防风邶五指弯曲,瞬间变爪形,指甲如同利刃划过,铁链无声断开。
他将母亲从那人怀中剥离,脱下外衫裹好,妥善安置在断柱后,避风处,姨娘感受到环境的变化,悠悠转醒。
防风邶为母亲捋了捋鬓发,安慰了几句变起身向祭台走去,姨娘想要拉住他,但是他态度决绝地挣脱开了。
“娘,我要杀了所有伤害你的东西,无论是神,还是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