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
阿婴蜷缩在外间榻上,怀里还抱记载妖怪的典籍。
秦媪走进来,叹了口气,想要寻侍女把阿婴抱回床上。
阿婴醒来,拉住秦媪的衣摆。
“阿嬷,你替我去看看阿兄好不好,夫人要我禁足,我现在也无法起身,不要你冒险,只要能打听一下消息就行。”
秦媪望着对方苍白的小脸,短短几月,原来圆润的脸颊已经尖得吓人了。
“好,小小姐放心吧。”
晚膳后,秦媪果然带着消息回来。
“少主挨了打,背后见血了,但是夫人下手有数,不会真的伤了他。”
“少主现在仍然跪在夫人的房门口不肯起来。”
阿婴闻言刚进嘴的药汤大半洒在了前襟,秦媪慌得从地上爬起,抢过侍女手里的布巾给阿婴拭面。
“阿嬷,我要去看他,”阿婴强迫自己咽下剩余的药汤,握住秦媪的手腕。
“好,好。”秦媪反手覆上那只纤细的手。
路过门口守门的侍女时,秦媪一瞟,对方想要阻拦的手又缩了回去。
秦媪扶着自家小姐,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夫人的院子。
日夜思念的那个人此时仍旧笔直地跪在硬邦邦的石板路上,夫人竟然真的让亲生儿子直接跪在地上。
阿婴双腿一软,跪坐在憔悴地兄长身边,双手颤抖地抚上他的双膝。
暚此时意识有点模糊,挨了罚,又跪了一天一夜,米水未进,脑子像浆糊一样,只记得要一直直挺挺地跪着。
阿婴泣不成声,“哥哥,我来看你了,不要坚持了。”
夫人的房门倏地打开了。夫人脸色铁青,大步上前站在跪在地上的二人面前。
“暚,我问你,你还要坚持娶阿婴为妻吗?”
“是。”
“郑氏小姐系出名门,容貌、才学、性情均无可挑剔,而且她不曾计较赏花宴上鬼方的失礼,她会是你的良配。”
“母亲,我只愿娶阿婴,我会尽一切弥补郑氏小姐。我也会去说服她。”
“你!”
夫人气急,却被暚也得无话可说。她转头看向跪趴在地的阿婴。
“阿婴,你一定要为难我们吗?”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夫人的养育之恩,可是阿婴只愿陪伴哥哥一生。”
“好,好,好,”夫人怒极反笑,“嫁给他,不是妻子,做妾室你也愿意?”
“愿意。”阿婴跪伏在地,朝夫人磕了一个头。
“我给你机会做氏族夫人,你却只想做妾。”夫人笑出了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真是下贱。”
暚此刻摇摇欲坠,阿婴连忙抱住他,夫人高声唤人讲少主抬走。
地上之余阿婴一人。
夫人慢慢蹲下身来,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双眸中却盛满怒意。
“你愿意自甘下贱,我却不能,想跟着他,你什么名分都得不到。”
“阿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不需要现在就回答。”
阿婴的泪已经流干了,她伏在地上,将光洁的额头抵在沾满灰尘的石板上。
“阿婴,愿意。”
“阿嬷?”
“我在。”
“夫人很生气,我是不是做错了?”
“爱一个人没有错。”
“什么是爱呢?”
“小小姐觉得呢?”
“我想永远与哥哥在一起,也想与阿嬷在一起,也想一直留在族长和夫人身边。这是爱吗?”
“阿嬷总有一天会死,族长和夫人也无法保护您。”
“那我得爱哥哥咯!我也想让哥哥爱我。阿嬷教我好吗?”
“好。”
爱一个人,就是满足他所有的欲望。
他饥饿时,为他作羹汤;
他寒冷时,为他添衣裳;
他开心时,与他共欢畅;
他难过时,与他同悲伤。
这些很简单嘛,我和哥哥一直如此啊?
然后要做什么才能让他更爱我呢?
将这碗汤亲手喂他喝下,点燃炉中香。
天地为证,星月为媒。
红蜡高照烛泪尽,芙蓉帐暖卧鸳鸯。
“阿嬷?”
“我在。”
“哥哥很生气,我有做错了是吗?”
“发生什么了?”
“哥哥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不应该做这个。”
“他有没有给你承诺?”
“没有……”
“唉……走吧,今天可能会痛一些,不要怕,阿嬷在外面陪着你。”
“指尖的少商已经无法再施针了,鱼际也只能释放出少量精血。识神如今正处于神力恢复的关键期,需沿着小姐手腕的太渊、经渠和列缺三处割开,才能凑出足量的精血供奉。”
“那就去做,在这里没有什么小姐,她只不过是一只鼎器。”
意映看着这具身体的手腕从腕线开始,每隔一寸便被祭祀模样的人执匕首划开,一共是三道伤口。
祭祀划地极为缓慢,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会以为这是在用刑,但是经历过前世供养涂山识神的意映明白,这只是为了放慢精血流出的速度,缓慢引导供养者的灵力随血离体。
这放血的手段真是严谨到残忍。
三道深深的伤口出现在皓白纤细的手腕上,意映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可是这具身体在颤抖。
匕首划断了手腕处的经脉,即使皮肉能够愈合,这双手以后再也无法拉开弓了。
“阿嬷。”
“我在!”
“我感觉嘴里发苦,还有芭草糖吗?”
“有有,小小姐,回去乖乖喝药休息,糖要多少有多少。”
“阿嬷能叫哥哥来看我吗?”
“好,阿嬷去找。”
侧躺在床上的意映与阿婴同时抬头望向门口,只有阿嬷一人,哥哥没有来。
阿嬷沉默地放下一方羊脂玉的匣子,里面是玉山玉髓。
意映重新躺下,阿婴却吃力地坐起来,靠在羽枕上,喘息着,微笑着,看着那玉匣。
她伸出手来,让秦媪将玉髓取出,敷在受伤的手腕上。又示意她将剩余的收好,摆在青玉匣子旁边。
手腕上的伤口虽然深,但是时间一长也就长好了,灵药有奇效,竟连伤疤也没留下。
秦媪说,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阿婴决定去找暚。
“阿嬷。”
“我在!”
“我真的做错了。”
“小小姐?”
“’你的确下贱’,兄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与夫人一模一样。”
“不,阿婴是阿嬷最珍贵的明珠!”
“族长说我是一只鼎,可是我明明是阿婴啊。”
“不要怕,阿嬷去找他,他不能背信弃义。”
秦媪是被抬回来的,阿婴使尽全身的力气想把她抱到榻上,可是手腕软绵绵的,一点劲儿都用不上。
意映感觉心中胀胀的,那股酸意仿佛要冲破双目。
阿婴哭了。
可是人生要经历的苦难不会因为哭泣消失,为了帮秦媪治伤,阿婴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地方。
这次祭祀手中握着一柄短剑,细长的箭身折射出一道寒芒,即使意映不算懂剑,也知晓那是一柄及其锋利的宝剑。
祭祀没有出手,他将剑交给阿婴,他作为男子不能对一位小姐着这样的事。
阿婴笑出声来,一手攥紧宝剑,一手压住大腿根部,对准血海、萁门两处,在自己的腿上捅了两个血窟窿。
鲜血像细小的喷泉一样呲出,血线笼罩着乳白色的光芒。
一只小兽飞快地奔来,贪婪地舔吮着血液。
意映感觉腿上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触感,血很快就止住了。
小兽发出类似婴儿的泣音,身体如同小羊一般,还在拱来拱去,试图再舔出来些血液。
意映突然想起阿婴翻阅过无数次的典籍,里面的插画与这只小兽能够对应上,只是眼前的这只显然不是成年状态。
它是饕餮,虚弱到需要神族精血和灵力供养的上古凶兽。
p.s. 这章写的我很痛苦,虐永远是我最不擅长的,光酝酿情绪就用了2个小时,听歌听到流泪也写不出来。
阿婴的故事快结束了,感谢大家不嫌弃我节奏慢,用了太多笔墨在支线剧情上,今晚不多说了,以后会说明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