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
宝邶:怎么回事?三天了就给我一套衣服!
冷。
好冷。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累。
好累。
连颤抖都很微弱。
黑暗渗入的身体,流入的血液,贪婪地吮吸这具驱壳的每一丝温度。
用金针刺破指尖,精血可以以一滴一滴的滴满一只小盅;
用匕首割开手腕,这样灵力也能顺着血液流成一条细线;
用利刃贯穿大腿,充沛的风灵如同小喷泉一样冲出。
用金箭插入心口,菁纯的神族血液混合着香甜的气味进献神明。
你问我,不是只有妖怪才吃人吗?
那我问你,什么是妖?什么又是神?
意映缓缓醒来,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这虚弱真是该死的熟悉,她想笑,却没能扯动嘴角。
没想到还能重温一次这种失血过多的感觉,这里是青丘还是清水镇?
自己是在祭养涂山氏的识神,还是用染了情人血的箭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不对,自己应该重生了啊!意映想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脸,想确认那不是一层干枯的皮,但是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灵魂好像被困在了一具已经死亡的躯壳中。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划破黑暗,一双手将这具身体抱起,意映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也随着躯体晃晃悠悠地跟随着手的主人向一片白色走去,直到把黑暗完全甩在身后。
完全适应了光线的刺激后,意映的眼前从白色变为金红色。
那双手将她轻轻地放在一片柔软里,手背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清新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是绿色的。
金红色落在身上是温暖的,绿色微凉的。
意映明白了,她正枕着一个女人的怀抱,躺在阳光下,躺在草地上。
“小小姐,啊——”怀抱的主人正对她说话,声音并不熟悉。意映麻木地想,啊什么啊,我根本动不了好嘛!
下一秒,她就惊讶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张开了。
???
我的嘴有自己的想法?
不等她惊讶完,一勺蜂蜜填进嘴里,自己不仅张嘴吃了,还咽了下去,不仅咽了下去,还开口说话了。
“阿……阿嬷。”声音稚嫩中带着嘶哑。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眼睑上,意映感觉自己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一条缝。
那道温热的液体随着眼睑的翕动流向眼角,与意映自己的泪混合成一股,滴落入草地。
那个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女人,长了一张与祖母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的皱纹和额前花白的头发昭示着她并不是祖母。
意映的脑袋突然如同云散雾开一般清明,她想起来了!自己与祖母破阵,护阵光罩裂了道口子,自己被吸了进去。
进来之后呢?
有很多人围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巨大祭台,祭台前有一人蒙着黑色的兽皮,玄衣朱裳,带着巨大的黄金面具,面具上居然有四只突出的眼睛。
这是鬼方的秋祭大傩?意映似乎在资料上见过这种场景。
不,不对,这祭台不对,形制不对,纹饰不对,颜色更不对,谁家正经祭台是红色的?
它的触感最不正常。
怪异的,黏稠的,湿漉漉的。
是血。
意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祭台边,伸手触碰到了它,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一个人阻拦她,带着面具的高大的祭祀也没阻拦她。
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的诡异,意映沿着祭台密密麻麻地血色纹路细细地观察,目光停留在中心的一根石柱的基座处。
那里有一条褐红色的布料,它几乎与血液的颜色融为一体,很难察觉的到,但是意映就是看到了,那块料子上应该还用银色丝线修了雪花图案才对。
只是被鲜血浸透后,雪花也会变成血花吧。
意映胡乱地想着,视线继续上移,高大的石柱下宽上窄,并没有复杂的花纹,只刻了九道浅浅的凹槽,血液顺着柱身的凹槽向下,又注入祭台上的纹路。
抬首望去,石柱顶端,凹槽的尽头,隐约能看到有一个人捆在那里。
头痛得要裂开了。
意映不敢再继续回忆。
那个酷似祖母的老妇人见她皱眉,急忙停下喂食蜂蜜的动作,将意映再次抱起,向不远处地茅屋走去。
水灵缓缓注入百会,头疼缓解了不少,意映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继续思考自己当前的处境。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就停留在祭台,多余的想破头也想不起来了,那就以祭台为突破口。
传闻中鬼方氏祭祀有沟通阴阳的能力,自己也经历了重生这种奇妙的事,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灵魂离体,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具身体在被喂食蜂蜜之后明显恢复了不少,但是自己依然无法操控,却能能看、能听、能感知,自己难道和别人公用一副肉体?还是弱势的外来灵魂?
意映感到一阵恶寒。重生尚可以接受,入侵别人的身体实在是太恶心了。
可惜无论意映如何抗拒,她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找到脱身的办法,也想不出祖母会在哪。
至于防风邶和姨娘,她不敢去想。
接下来就是茅屋草舍,粗茶淡饭的日子,秦媪,也就是那个酷似祖母的老妇人似乎是这句身体的仆从,但是又不是一般的仆从,她十分疼爱这个女孩,像是乳娘一般的角色。
意映每次看见那张慈祥又温柔的面容都会想起祖母,慈祥的祖母尚可想象,可是温柔的祖母,意映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道凶巴巴的祖母有没有因为她的失踪急得团团转。意映心里一时想笑,一时又心酸。
五日后,一大早,秦媪就把意映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阿嬷,我困。”小女娃软软的撒娇,即使被抱着坐了起来,只要一松手,身体一倒,又粘回床上。
意映也跟着躺回被窝里,真舒服啊,她心想,自己在这具身体的年纪并不能日日睡饱,那时候母亲养她养的精细,但是该做的功课从小就要学习,也就只有赖在祖父殿中才能懒上一懒。
这么想,虽然生活很艰苦,只有秦媪一个仆人伺候,这小姑娘也挺幸福的嘛!
当然,无论怎么挣扎,今日意映和这具身体都逃不过早起了。
“小小姐,今天有大人物来祭台,你不可以乱跑啊。”秦媪一边给她洗脸洗头,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道。
这么多日以来,这座茅草屋意映就没出去过,每日秦媪也只是用湿粗布给她擦擦脸,今日能用水洗了,意映有些激动,终于可以看看这句身体长得怎么样了。
木盆里的水被撩起来又洒落,洗完脸又洗头,意映这种娇养长大的氏族小姐心里嫌弃极了,却毫无反抗之力。
全部洗漱完毕,这盆水也脏的看不出来人影了。
“......小小姐,今天绝对不可以去祭台附近玩耍了,北边的树林和林子里面的湖更不可以去,记得了吗?”
湖?
意映还在与那盆浑浊的水较劲儿,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秦媪嗡嗡嗡。却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早饭是黍米羹和一条小腌鱼,意映看着这菜色毫无胃口,然而这句身体的主人应该很喜欢,吃的很香。
可是那条腌鱼实在太小了,除了头就是刺,然而这句身体并没有全部吃完,只吃了一半就把鱼推给秦媪,说自己吃不下了。
骗人,你肚子也就五分饱好不好!意映哀怨,你说吃饱了就饱了?我还饿着呢!
秦媪推辞,但是小孩子胡搅蛮缠加撒娇,最后干脆跑掉了。
只吃了半饱,两个人都感觉不舒服,意映想到了蜂蜜,但是只有第一日吃到过几小勺。
嘴里咽了咽口水,意映发现到这具身体第一次做出了符合自己想法的动作。
这种感觉好神奇啊,似乎两个灵魂真的融合在一具肉体里了。
太阳逐渐升高,今天又是炎热的一天。
我们去湖边吧?我想看看你的脸,意映默默地想。
这具身体果然从草地上爬起,偷偷望了眼正在忙碌的秦媪,就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北边的树林中。
夏日里的树林真的很清凉,与躺在草地上,只有后背凉爽不一样,这里有微风从树叶缝隙间吹过,走在树荫下,周身都舒服极了。
走了不久,意映就看到细碎的光在树与树之间闪动,找到那片湖了!
对这张脸的好奇心达到顶峰,这具身体似乎也能感应到她心中的急切,小步小步地跑起来。
看到了,湖水就在眼前,还有几步就可以见到了。
一道劲风袭来,意映感觉背部仿佛挨了一记重拳,身体加速飞向湖边,这具身体下意识回头看向袭击者的方向。
“二哥……”
身体加速下坠,面朝下重重地摔在岸边与湖水的交界处,嘴里涌上一股腥甜的液体,伴随恶心的感觉袭来,怎么都压不下去,那液体即将从抿紧的嘴角溢出来。
这时,意映看清了湖水中这具身体的脸。
正是自己儿时的面容。
那滴血终于还是滴落下来,砸进湖水里,女童的眉心绽放了一朵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