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
——要不要告诉他,当时她并非真傻,不过是演给他看的?靠近他,最初甚至存着夺取这位世界天命之子机缘的心思?
只是后来……她心里生了不舍,反倒为了帮他,抢了旁人的机缘,悄悄送到他身边。
罢了,这等往事,还是烂在心底吧。即便她笃定说出真相,他也未必会介意,可她不想让此刻的纯粹,染上半分算计的尘埃。就让那点误会持续下去也好,这一世,他们只是张景策与张景棠,不是莫冥与莫夜。
识海中的花树渐渐沉静,融合后的魂体愈发凝实,而那段深埋的记忆,也随之一同沉淀,成了心底一道温暖却不再灼人的疤痕。
张玄策见她忽然怔住,目光像是穿透了眼前的光阴,落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不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随即牵到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墨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有失而复得的珍视,更有将人护在怀里的笃定:“我们刚回这里时,记忆还被封着。我醒来看见你无知无觉靠在我怀里,检查了你的身子,只在后背上寻到一道已愈合的旧疤,却怎么也叫不醒你。”
他喉结微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一刻心里升出的恐慌,害怕又与前世那般你消失了。恨不能替你受了所有苦楚,好在出了那条暗河没多久,你就醒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即便重来一次,也绝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这些。”
说罢,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这几十年的空缺都用此刻的拥抱填满,连呼吸都带着不容错辨的执拗:“往后,你的铃铛指向哪里,我的刀剑就护到哪里,再不会有半分差池。”
海棠听着他的话,心口像是被温水浸过,又酸又软。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间,声音清晰而坚定:“以后你的刀剑在哪里,你的背后,就是我的背后。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
“好”
阳光透过窗棂缓缓移动,落在两人交缠的发丝上,将那些藏在言语里的承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静默许久,
“阿策!”
“嗯?”张玄策低头应着,指尖仍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声音里还带着微哑。
海棠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衣襟上的松香,忽然想起什么:“那之后……小蛟去哪里了?”
张玄策动作微顿,眸色沉了沉,似是陷入回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它……催动了那三块玉佩里的灵气,强行打开了青铜门,把我们推了回来。”
“接着呢?”海棠心头一紧,追问着。
“它自愿留在那个世界了。”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却又添了丝笃定,“我跟它说好了,等我们再强大些,能完全掌控陨玉的力量撕开时空,就去接它回来。不过有启灵和那边的张家陪着它,想来它也过的很好。”
海棠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衣襟上的盘扣。
“这样啊……”她轻声应着,忽然抬头看向他,眼里闪着亮光,“那等这段时间族里的事忙完了,我们找天道讨个世界坐标,回去看看它吧?”
张玄策低头撞上她期待的目光,清冷的眼底瞬间漾开温柔,“好。”
“那正坤叔与景则呢?”海棠的声音轻了些,指尖又攥紧了他的衣襟。
张玄策沉默,似在总结思绪后才缓缓道来:“我们回到这里时,还在那艘小船上,正顺着雪山水道往外漂。后来我们在墨脱分开……他们又折回去守着那门。”
“那,我们答应他们的事,做到了吗?”
海棠看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做到了。”张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看着海棠眼底的期待郑重点头,“那日之后,又过了四十年,他们俩在青铜门内同时坐化了。麒麟魂没散,化作阴兵,守着昆仑山。”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缅怀,又有释然:“他们成了阴兵后因着门外的阵法阴阳二气开始修炼,误打误撞的练出实体,还能把死在那片雪域的张家人魂魄都收拢了,用阵法里的阴阳二气蕴养着,等着有朝一日能让其他人灵魂聚合重归神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两个墨色玉牌,玉质温润,反面刻着一只麒麟,正面一个阴字。
将玉牌轻轻放在海棠掌心,指尖划过玉牌边缘的刻痕:“这是我从古楼里取来的他们留在密洛陀里的血肉,融进墨玉凝出的阴牌。哪天让人给那两位送去,他们就能像张希言那样,借着玉牌的灵韵跟我们说话……”
海棠听到他们如今不错,眼底闪亮,赞道:“不愧是老张家。”
两人守着门前阵法运转,就能在无人教导下踏上一条新的路,即使那一段遥远过往的结伴冒险他们不止一次自嘲自己驽钝,但那是相对于他们来说,到了庸俗世界,张家人的手段,心智,才智也都是顶尖的。
她想着,指尖抚过玉牌上的麒麟纹路,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能摸到光阴沉淀的重量,还有那藏在血脉深处的牵绊。
随即她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忽然觉得眼前的晨光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暖意——恍惚间,竟像是有两道模糊的身影立在光里,对着她微微颔首,一如当年分别时的模样。
这时,床柱上悬挂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空中忽然传来古楼门口守卫张景汣的通传声,带着几分小心怕惊扰到两人,道:“族长,起灵,您们回到古楼了?张景辉和张景天来送账本了!”
海棠正欲应声,张玄策已先一步按住她的肩,低声道:“不急。”抬头对着铃铛道: “让他们将账册放到一楼大堂,我们马上回去!”
张景汣:“是!”
张玄策说完后重新将目光放在海棠身上,问:“娘子,饿不饿?”
“啊?不饿。”海棠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睡前吃的灵果灵气醇厚,此刻腹中仍暖意融融,“睡前吃的灵果灵气足,现在还不饿……”
说完她这才打量起四周,猛地发现两人竟还在地下古楼的终极密室里,只是床榻周边的景象已换了模样——晨光正从雕花窗外斜斜洒落,带着真实的温度,连空气中都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与地面无异。
她看向张玄策,满眼惊奇:“这景色怎么换了?是密室的功能?”
张玄策挑了挑眉,抬臂轻轻一挥。刹那间,满天星河骤然铺展,灿烂的星云在他们周身流转,瑰丽的光带拂过床榻,仿佛置身宇宙深处。
“不是,”他收回手,星云缓缓消散,景色变回晨光洒落的模样,“密室只有时间功能,你睡觉后我将时间流速设置是外面的十倍——你在这里已经睡了十个时辰,所以才问你饿不饿。”
“十个时辰?!”海棠吃了一惊,急忙从他怀里挣起身,“你怎么不喊醒我!得出去了,我跟静、月、霜她们约好有事的!”
“别急别急,说了外面才过了一个时辰。还有你们约好的事,我能去吗?”张玄策急忙伸手扶住她,生怕她动作太急地板光滑,晃了神摔了身子,又随手挥了挥,将周遭的幻境彻底敛去,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凭空悬挂的帛书,矗立着的石碑石刻以及墙壁上会动的上古先民的图画。
海棠拢了拢衣襟,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我们早上下来,一路走来又看遍了古楼里的格局和东西,来到密室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样算下来,外面的时间也挺晚了。快走,阿策!”
她脚步轻快,裙摆扫过黑曜石地面,带起细碎的风,“至于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密阁的卷宗还没理完,静他们怕是早忙疯了。你去不去都行,就连我去也是一个给明后日族人出行取物资支取先提前盖章的工具人,不过……”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去了怕是要被她们打趣,说你把族长拐去密室偷懒,耽误族中决议。”
张玄策跟上她的脚步,指尖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墨色眼眸里漾着浅淡的笑意:“无妨,你的事,便是我的最大的事。再说最后,这一堆账册报表还不是需要我把关,难道娘子要上台亲自带头盘账!”
他挑眉,嬉笑道:“何况敬他们可没胆子调侃我,娘子应该担心你那帮好姐妹的打趣。”
听他这么一说,看着他脸上的顽皮,海棠摸了摸肚子想起腹中的娃娃。她周身的灵气和本源正缓慢流到那孩子体内,生气地轻轻拧了他一把,道:“还不是怨你……”
“哎,刚才娘子休息为夫可一直输送灵气……那小种子现在吃的也不多……”
两人打趣地走出密室后,密室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齿轮转动的轻响渐次消散在长廊里。
甬道两侧的油灯散发着的光,将两人交握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时而交叠,时而并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