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唐晴脸上，那句「因为有趣啊」仿佛带着唐曦特有的、漫不经心又蛊惑人心的语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刚刚因获得关键证据而升起的些许热度。
唐曦的把戏永远是这样，给你一颗糖，糖纸里却裹着针。
“疯子。”唐晴低声咒骂了一句，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唐凌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林婉茹传回的所有文件的高清照片。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冷峻，目光扫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上的名字和数字，最终定格在唐晴脸上。
“这些东西，”唐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
林婉茹的声音从唐晴电脑的加密通讯频道里传出，她似乎还在回去的路上，背景有轻微的引擎声：“怎么说？除了保单，那些附加的纸条是什么？”
“保单本身是铁证，证明唐哲在事发前就对那批货投了巨保并指定受益，足以构成骗保和谋杀的重大嫌疑。”唐凌将几张传真和便签条的照片放大，“但这些往来记录……里面提到的几个代号和资金拆分流程，牵扯的恐怕不止唐哲一个人。里面隐约指向了家族里几位早就洗白上岸、德高望重的叔公，甚至可能……包括当时一些外部势力。”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如果只是扳倒唐哲，虽然艰难，但目标明确。
但如果牵扯到家族内部更盘根错节的势力甚至外部盟友，那就不再是简单的复仇和清理门户，而是足以引发整个唐氏地震、甚至彻底重塑权力格局的爆炸性事件。
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利益共同体。
“如果都是真的，牵扯的就不止是唐哲了。这些传真和便签指向的人，在家族里盘根错节，能量不小。”唐凌凝重道。
林婉茹的声音从唐晴电脑的加密频道里传出，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交织的沙哑：“没错。唐哲很可能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执行者，甚至可能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这份‘异常记录’文件夹，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来保命的护身符，也可能是埋下的雷。唐曦把这东西丢给我们，是把双刃剑。”
“她是在利用我们搅浑水，帮她清除障碍？还是单纯想看唐家内部自相残杀？”唐晴揉着眉心，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家族的阴暗面像一张巨大的、粘稠的网，她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都有可能。”唐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拿到了筹码。
良久，林婉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断：“东西在我这里。原件不能动，打草惊蛇。这些数字副本，我会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进行深度分析，追踪上面的每一个代号和资金流向。唐凌，你那边，从家族内部旁敲侧击，查查当年那些‘叔公’们和外部哪些势力往来最密切，特别是事发前后。”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唐晴，你尤其要冷静。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我们挖得越深，惊动的‘大家伙’可能就越多。在拥有能一击必杀、连根拔起的绝对证据之前，绝不能泄露分毫。”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抬头时，眼睛里虽然布满了血丝，但已经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决心：“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来。”
通讯结束。 唐凌收起电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唐晴：“今晚住我这里？”
“不，”唐晴摇摇头，站起身，“我回公寓。需要一个人静静。”
唐凌没有强求，只是道：“我让你送你。”
“嗯。”
回到公寓，冰冷的寂静扑面而来。唐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啤酒，猛地灌了好几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唐凌就靠在门上静静的看着她发泄。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霓虹闪烁。这个世界看起来如此繁华正常，底下却藏着那么多肮脏的交易和背叛。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宁子源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汹涌波涛中的小石子，瞬间在她翻江倒海的情绪里荡开一圈细微而柔软的涟漪。
唐晴看着那条消息，久久没有回复。她很想听听宁子源的声音，哪怕只是她平静的呼吸声，或许都能让此刻躁动不安的灵魂得到片刻安宁。但她不能。她身上沾染了太多黑暗和危险，她不能把宁子源也拖进这片泥沼。
她想起林婉茹的话——“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宁子源……她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在这种时候，发来这样一条看似平常的问候？
唐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她只是慢慢地打字回复： 「还没。刚洗完澡，准备睡了。你呢？」
近乎完美的、平常的回应，掩盖了所有惊涛骇浪。
宁子源回复得很快： 「刚做完一套卷子。那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对话结束了。公寓里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唐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缓缓闭上眼睛。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孤独感席卷了她。
唐晴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不管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唐凌终于动了，看着神色晦暗的妹妹，走了过去，难得地放软了语气：“这段时间，你安分点，好好准备高考。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林婉茹。”
唐晴抬起头，想反驳，但看到唐凌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贸然行动只会带来更大的风险，甚至牵连身边的人。
尤其是……宁子源。
想到宁子源，唐晴的心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那种想要保护她，不让她沾染丝毫污秽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
接下来的几周，表面风平浪静。 唐晴果然收敛了许多，不再逃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教室刷题，或者和宁子源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她看起来和所有备战高考的高三生一样，疲惫、忙碌，带着黑眼圈，为模拟考的成绩或喜或忧。
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或者看到唐凌书房深夜还亮着的灯时，她眼底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冷光。
宁子源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她感觉到唐晴身上那种尖锐的、随时准备扎人的刺似乎软化了些，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她心底沉淀了下来。
她依旧安静地陪在她身边，递过温热的牛奶，分享整理好的笔记，在她偶尔盯着窗外走神时，轻轻碰碰她的手臂。
她们之间的话似乎变少了，但那种无言的默契却更深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感。
课间，苏子衿凑过来小声八卦：“哎，晴姐，你听说了吗？高三六班那群人好像惹上麻烦了，昨天放学后被不知名人士套麻袋揍了一顿，啧啧啧，真是报应……”
唐晴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翻着书页：“哦？是吗？真可怜。”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宁子源看了唐晴一眼，没说话。
放学铃响，唐晴收拾好东西，对宁子源说：“今天有点事，先走了。”
宁子源点点头：“好。”
看着唐晴离开的背影，宁子源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苏子衿还在旁边叽叽喳喳：“源姐，你看晴姐最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总觉得她好像心里有事……”
宁子源拉上书包拉链，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 “她一直都有事。” 只是她现在，更不愿意让人靠近了。
宁子源走出校门，却没有立刻回家。她拐进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的却不是习题，而是一个轻薄的信封。
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纸条，打印着一行字： 「想知道唐晴面对的是什么吗？城南，旧时光茶馆，明天下午四点。」
没有署名。
宁子源看着那张纸条，眼神平静，指尖却微微收紧。 她想起篮球场上唐晴耀眼却偶尔流露疲惫的样子，想起她手背上微凉的触感，想起她越来越沉默的侧脸和那句轻飘飘的“注意安全”。
然后，她慢慢地将纸条撕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她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知道。 她会等。 等唐晴有一天，亲口告诉她。
或者，等到她足够强大，能够自己走到她身边，无论那面对的是什么。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又有些哀伤的橘红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