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还有，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悲伤？她究竟是谁？为何她和阿凝会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她身上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绝望到底是因为什么？
龙墨羽这样想着，却发现先前落荒而逃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这人满脸纠结犹豫的模样，有点蠢，又有点可爱。
姜嬣隔着雨幕飞花与时光洪流看他，现在的龙墨羽，他这幅清冷高寒的模样不光和江宸熙容貌一样，就连气质也不差半分。
看着这个人眼里的愧疚与深情，姜嬣心上被重重划下的刀片，割地鲜血飞溅。
这个人，是凤凝曦的啊！
我……只是个多余的人啊，姜嬣如是地想。
姜嬣扯了下嘴角，苦涩到除了干笑就只剩自嘲。
清晰的自知，让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半晌，像是不想放弃一样，她抬眸又望向了龙墨羽，却只瞧见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到头来，他只留给他她一个背影。
和江宸熙那时候离开时，一模一样的背影。
姜嬣一直都觉得，遇见江宸熙，就像一场奇妙又荒唐的梦。
江宸熙于身处黑暗的姜嬣而言，是她渴望半生的光明，哪怕这个人如满头星光一样可望不可即，她都想抓住不放。
可原来，那个人，只不过是命运和她开的一个玩笑。
江宸熙也好，龙墨羽也罢，从始至终，都是她的梦里人。
姜嬣眸光涣散，意识混沌，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少年浅笑的模样。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的吧？她如此想。
姜嬣不知道，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是那些回不去的梦，还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救赎？
不管是江宸熙，还是龙墨羽。
他们，都……是属于别人的光啊……
“……抱歉。”姜嬣追上去，垂着眸子，低声道，“对不起。给您造成困扰，真的非常抱歉，我……我其实……”
姜嬣慌乱地追逐着他的背影，险些在泥泞中摔倒。
那人终于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没想到，姜嬣推开了他。
不过瞬间，龙墨羽的手，就被划出了一个大豁口，金色的血液顺着雨水没入洪流。
“对……对不起，我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我是个罪神……”
她垂着头，倒在骤雨残花中，从龙墨羽所在的角度看过去，这人显得格外脆弱不堪。
姜嬣自己也没想到，她下意识的防备与会伤害到他。
然而，真正让姜嬣错愕的。
既不是龙墨羽一言不发的态度，也不是她的一味逃避的懦弱，而是……
罪神！
这猝然听到的两个字，而且还是经她口中说出来，瞬间就将她打入无间深渊……
就好像……过去已听过无数次，罪神这两个字把她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宰割……
隐隐地，她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不止是灵魂、过去以及记忆，还有……爱人的能力……
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没理由地，她忽然就迫切地想要找回自己被人生剥去的那些东西，或许是灵魂的碎片，或许也有她的记忆过往。
她祈祷着知道些什么，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啊！
总比现在一无所知要强得多……
她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舒时候，周围随之崩毁。
掉入万丈深渊的黑暗时，姜嬣没觉得有多可怕，只觉得很累很累。
无边的黑暗将她吞没，姜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罢了！就这样吧。
姜嬣想，她累了。
不想再继续了，求救什么的，不过徒劳——从来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唤与求救。
她想睡会儿。
有些人即使知道结局，但也不后悔重蹈覆辙。因为她知道，那是她最好的选择。
意识即将被吞噬之际，姜嬣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以及听见了一声嘶吼。
姜嬣在一片温暖中醒来。
触目就是一片白。
是一只身形巨大的神兽，通体雪白。
姜嬣第一眼就很喜欢它，坐起来忍不住蹭了蹭神兽雪白的毛发和散发着玉石一样莹润光芒的触角：“你好啊！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神兽也用角蹭了蹭姜嬣的额头。
明明就是我救的你。龙墨羽在一旁看得心塞不已，白泽这个家伙从来就没这么温顺亲人过。
姜嬣喃喃自语：“传说，梦见白泽的人，特别特别幸运，不仅可以逢凶化吉，而且还能免灾避祸。”
龙墨羽忍不住出声：“它是我的神兽。”所以，你想摸就摸，想看就看，幸运自然环绕着你。
姜嬣当然知道神兽白泽就他的神兽，只不过她并没有回头，而是低声问：“怎么回事？”她在这里，很明显地，是龙墨羽救了她。
况且，没有主人的命令，白泽这样的神兽，又怎么会来救她呢？
但对着龙墨羽，她说不出感谢的话——她顶着那个人的脸和身躯，他只不过是爱屋及乌，又或者，怕这幅皮囊伤到而已。
龙墨羽并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天空看：“有人在用燃梦之术，操控你的梦境。”
姜嬣一惊：“……”燃梦之术？操控梦境？
龙墨羽：“你必须摆脱控制，才能醒过来。”
六界至尊的神氏凤兮神秘高贵，优雅知性，从容睿智，可只有龙墨羽知道，真正的凤凝曦，在他面前的凤凝曦，有着少女的明媚肆意与活泼热情，她是毫无顾忌的，可爱娇憨的，是真正的被捧在掌心儿里的公主。
姜嬣能与凤凝曦像成那样，而且还一次次骗过了他。
那么，龙墨羽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姜嬣不明白：“可你……”
“为什么？”姜嬣微微抬高了音量问他，“你只是个梦中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龙墨羽轻笑，抬手便召出凌虚剑：“施术者太小瞧本座了，就算只是个梦中意识体，本座依旧是神氏龙烨。”
他没说的是，他曾魂锁八方，而在收回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所以现在这六界，到处都有他四散的魂灵残念。
而这里，姜嬣现在所身处的地方，正是他的家飘渺圣境，这里自然有他的残念。
少年人手持神剑，身形颀长，浑身上下都是睥睨万物的矜贵冷傲：“这天下事，还没有本座管不得说不了的。”他虽只是魂灵碎片所带力量的残念，虽只存片刻，但他依旧是神氏龙烨，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强大。
少年说着最猖狂霸道的话，但姜嬣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他只不过在陈述一件尽人皆知的事实。
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剑痕，绵绵不绝的雨变成了满头飘洒的花瓣，洁白的云朵染上了粉蓝，琪花玉树，杳霭流玉，都因梦中人强大的意识而被强行改变。
姜嬣：“……”果然，六界至尊，凌剑尊者，名不虚传。
龙墨羽做完这一切，温声问她：“看看，喜欢吗？”
姜嬣：“……”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他不是知道我不是那个人吗？
看着龙墨羽像是毛头小子一样求夸奖的眼神，姜嬣只好表示：“巧夺天工。”
浮生若旧梦，飘渺惊鸿影。飘渺圣境是仙神都梦寐驰往的神圣之地，景色原就美不胜收，再加上龙墨羽的亲自上手雕琢，其景之奇美，绝世无双。
虽然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但龙墨羽却心满意足。
这奇景出自他手，她赞叹美景，又何尝不是在称赞他呢！
姜嬣当然是在暗戳戳地称赞这一切美景的造物神，只不过，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罢了。名正言顺的赞美，也不能由她说出来，这不论是对龙墨羽，还是龙墨羽爱的那个人来说，都不公平。
凤凝曦是热烈而赤诚的，她有作为灵神的骄傲与自尊，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将爱意与欢喜说给爱的人听。
但姜嬣却是卑微懦弱的，她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个该存在的人。
凤凝曦可以汹涌而热烈地去爱去拥抱所爱之人，她不行。
龙墨羽并不在意，只道：“你也可以，要不要试一试？”
姜嬣指了指自己，讶异道：“我？”
“当然。”龙墨羽将凌虚剑交与她手中，“这是你的梦境，你的世界，你当然可以对这里造成影响。”
姜嬣却表示：“流风回雪，顷刻而讫。”
“所以……”龙墨羽愣了一下，倏尔温和道，“不管你是谁，谢谢你让我见到她。”
姜嬣：“为什么？她是你最爱的人啊，你们不是应该是最亲密的吗？”
龙墨羽语气恍然，带着虚弱与绝望：“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恨我，就连做梦，都不愿意让我梦到她。”
姜嬣：“她不是你的妻吗？”
龙墨羽：“是我，亲手害了她。”
龙墨羽这句话，成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姜嬣挥之不去的噩梦。
倏然顿悟，原来如此。
这里，其实，也是龙墨羽的梦境。
这里，是他魂灵残念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