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尘埃落定
万程野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鼻腔里转了一轮又被轻飘飘放了出来。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几乎是叹息般，哀愁的眉头缓缓舒缓。
“我们这些老家伙啊。”他感叹道，“就是活的太久了，当一个执念坚持了上千年，离它越近就越是害怕，在到手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害怕是幻影，害怕是梦境。”
沈文关看着那双忧郁的蓝色眼瞳，“你活了这么久，又是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执念呢？”
万程野摁灭了烟，嗅了嗅两指间残留的烟草味，苦涩的味道麻醉着神经。
“我是为了我的神明。”
他虔诚的向上望，好似透过车顶看到了天。
小说里都写那九重天上住着神仙，神仙衣裙飘飘，左手拈花右手拿剑，福泽众生。但其实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个个都高冷，沈文关唯一接触过的神明就是灵防部里的几位，平时打过最多交道的反而是地狱里的灾。
“我们进去吧，严清哲那边结束了。”万程野扯了一下黑色风衣的衣领，他抬眸望向那栋孤零的别墅，眼神里一扫怠倦，满目清明。
“去和我的老朋友打个招呼。”
别墅里依旧是一片黑暗，赵嘉岁站在沙发的旁边，沙发里是蜷缩着的李博。
李博的异化已经很严重了，虽然没有长出一条鱼尾的预兆，但是鱼鳞已经覆满了胸部以下，包括手臂，而且鱼鳞的大小也从一开始的小拇指指盖长到了一个五角钱硬币的大小，色泽清晰可见的更加光滑靓丽，在月光下闪着亮光，闪耀的美轮美奂。
李博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手用力过度还在轻微发抖，但身体的求生本能又让他一次一次放开。
他的嘴唇苍白，眼里噙着泪，一瞬一瞬的缺氧让他头涨得发昏，像是就要溺死一般，却又没有一个痛快。他被呛了一下，开始不停的咳嗽，他的身体随着咳嗽带动而颤抖，他努力的想缩在沙发里，以为这样那个人就看不见如此狼狈的他，但他又过于清醒，知道这些都是妄想。
终于，他止住了咳嗽，他缓慢的抬起头，几乎是一种讨好的眼神看着赵嘉岁，他说：“嘉岁，杀了我吧。”
赵嘉岁吐了一口气，吐气声在空荡的别墅里和水声融在一起，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李博。
赵嘉岁对着那份深深的绝望说：“李博，你不该如此死去，你也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哈哈哈。”李博轻轻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鱼鳞在微光里反光，像是美丽的纹身。
“嘉岁，你不懂的，我是受了歌声的蛊惑，但我一直都清楚哪里是幻境哪里是真实，所以啊嘉岁，我是自愿的，我是罪恶的本源，无论有没有鲛人，我都会犯罪的。”
“人只要犯罪了，就得受到制裁，我已经没有颜面去面对那些生命了，现在我也要变成这个恶心的东西，但是嘉岁，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站在你的对立面，从你问我那条纱的来源的时候，我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嘉岁，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因为你而存在的疯子。”
在赵嘉岁的眼睛里，黑暗中李博的灵力一瞬明一瞬暗，他的精神力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
一束刺眼的光扫尽别墅，瞬间照亮了别墅的构造，整面墙都是深蓝色，加上浓烈的鱼腥味，赵嘉岁觉得自己就像身处海洋。
灯光下，李博感到皮肤处于一种极度缺水的状态，刚长出来还油亮发光的鱼鳞现在变得干瘪，他睁大了眼睛侧身躺在沙发上，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把他移到那个缸里面去吧。”万程野从外面走进，“他已经完成异变了。”
“但这不是还是人腿吗？”赵嘉岁看向万程野，这位灵防部的老大意外的年轻。
“你以为鲛人那么好变？”万程野嗤笑，“这不过是最低端的异变了，简单的来说获得了鲛人部分的能力，比如他现在就不怕水了，但同时他也会极度的渴求水，像现在他就是缺水了。”
“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鱼不鱼的样子，想来也很痛苦吧。”
万程野大步走到纱幕的前面，手臂一挥，“唰”的一声打开了纱幕。
水缸里的鲛人垂着眼眸，白嫩的细手贴着缸壁，明明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但肌肤紧致吹弹可破。
赵嘉岁想起了咖啡店里的那个老板娘，真正的鲛人可以在陆地上变换成人类的样子。
他们人工制作出来的小人鱼得到了鲛人的治愈能力，因为和鲛人密切接触而异变的李博得到了不怕水的能力，但他们都没能成为真正的鲛人。
“鲛人早就该灭绝了，你在这世上苦苦留守了千年都没能找到办法留下后代，竟然会相信一个人类的实验，也真是绝望到了这地步吗？”
万程野静静的看着鲛人，隔着玻璃水缸轻点了一下她的嘴巴。一道幽蓝色的光球出现在水缸里，迅速的融合在了鲛人的嘴里。
鲛人的声音隔着水传来，万程野刚刚封住了她唱歌的能力，她幽幽的开口。
“海神遗弃了海洋，地狱也不敢要我，我不是神也不是灾。它们都忘了我曾经救过它们，它们畏惧我的歌声，将我困在水潭里，我已经千年没有见过外面的景色了。”
“青龙，这外面的景色当真是好看，我还想再多看几年，但是我的身体只能再坚持两年了。所以我想找一个新的载体，但是那些人工合成的小崽子的身体太弱了。”
“所以你就想自己生下来一个，然后占据它的身体？”万程野抬眸，冷淡轻蔑的看着鲛人，“那你还真是恶毒啊。”
鲛人冷笑一声，“难道神就该无私吗？我也算是上过神谱的神明了吧，当年我可是力挽狂澜救下了海洋里那么多的生灵，连她凤凰都做不到的事我都做了，我现在不过是想收取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罢了。”
“让你这样的东西上神谱简直是九重天上最愚蠢的决定。”万程野语气阴冷。
神谱记载了大慈大悲的神明，只有降下福泽的神明才配载入神谱，凤凰曾献祭过自己所以被记载上了神谱，而鲛人一个神明与妖魔苟且生出的东西，因为在那场混战中救下海洋的生灵而破格载入神谱。
鲛人把玩着肩上的长发，柔软的长发缠绕在指尖，她似是毫不在意。
“反正我活不长了，随便你说吧。”
万程野屈指敲了两下水缸，“你是想做神还是灾？”
没想到万程野会问这样的问题，鲛人错愕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万程野，他的神色很认真，好像是真的在询问她一样。
“我还能有选择？”
“当然。”万程野收回手，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是他的工作证，他摊开工作证，一个蓝底照片出现在证件上。他淡淡的说道：“我是灵防部的组长万程野，邀请你加入灵防部，和我们一起除灾，守护世界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