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

暴雨将至前的空气粘稠滞重,沉沉压在灵山寺每一片灰瓦、每一株古柏之上,连风也凝滞了。

笛飞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怒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惨白,仿佛要将窗棂的木屑生生捏成齑粉。

屋内无了和尚那苍老而悲悯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笛飞声的心上。

“……你一直认为是自己一意孤行,向金鸳盟宣战,结果才导致,四顾门五十八位英雄惨死,四顾门从此四分五裂……”无了和尚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字字句句锤击着空气,“你不是无法原谅别人,你是不肯原谅你自己!”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在天际炸开,惨白电光瞬间撕裂浓云,映亮笛飞声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因极致震惊与暴怒而扭曲的脸庞。

他眼里的寒冰瞬间被这惊雷劈碎,燃烧成一片燎原的赤火。

十年!整整十年!他为之苦修、为之燃烧生命、视若神明般供奉的“天下第一”之名,竟建立在一杯卑劣的毒酒之上?那场东海之滨的惊天决战,李相夷嘴角溢出的鲜血,那摇摇欲坠却仍支撑着与他拼到最后一招的倔强身影……原来不是力竭,是毒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笛飞声喉头,被他死死咽下。耻辱!这是比挫骨扬灰更甚的奇耻大辱!

他笛飞声要的,是堂堂正正踏碎山巅,沐浴着对手最强的战意与荣光登顶,而非在别人被毒药侵蚀的废墟上,捡拾一块沾满污秽的破招牌!

愤怒的岩浆在他四肢百骸奔涌咆哮,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焚毁。他猛地撤回按在窗棂上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好!好得很!金鸳盟里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竟敢瞒着他,把手伸得这么长,动得这么狠!连通报一声都省了!看来他这把沉寂已久的刀,是该好好清洗清洗盟内那些早已腐朽发臭的角落了!杀意,前所未有的酷烈杀意,在他眼底凝结成冰。

禅房内,短暂的死寂被李莲花的声音打破。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倦怠,那双曾经亮若星辰的眸子蒙着一层薄雾,只余下深深的无奈,像在看一个固执己见的孩童。

“说完了吗?”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懒散,试图驱散无了和尚话语里沉重的枷锁,“你说完了让我来说两句…不是我说,老和尚,你什么时候变成说书的老和尚了?哪有你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掠过禅房角落里那座半人高的青铜莲花香炉。炉中青烟早已断绝,只余下冰冷的灰烬,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一缕细小的灰尘在从窗缝透入的惨淡光柱里无声地浮沉。“我不过是觉得当这个李相夷实在是太累了,”他收回目光,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仿佛在咀嚼一枚早已失去滋味的苦果,“当这个李莲花不是挺好的么?还能陪你喝喝茶,下下棋,听听你这老和尚念些让人打瞌睡的经。”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尘埃的味道。

“不管有什么话,你也别说了,”他摆了摆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宽大的旧布袍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过分苍白、隐见青色脉络的手腕,“现在这个时辰,你不是该给小和尚上课了么?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要不然,这些小和尚又该翻天了!快去快去快去!”

无了和尚枯槁的面容上沟壑更深,浑浊的老眼凝视着李莲花那张脸。

最终,所有未尽的言语只化作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唉…也罢,今天就先到这里,过犹不及啊!”他缓缓站起身,僧袍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老和尚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口,那背影浸透了无言的悲悯和深重的无力。他推开禅房那扇厚重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像是打开了通往另一个压抑世界的入口,门外昏暗的光线短暂地涌入,又随着门扉的合拢而被重新隔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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