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前尘续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谷沉雪刚来到清尘宫里就发现隽寻已经在里面等着,一双手背在身后,一时还有些讶异,但神色依旧平静。
隽寻(前世):(笑意盈盈)师尊早。
谷沉雪:(走到案台边)来这么早,有事?
谷沉雪掩盖掉眼中晦暗之色,端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掀起衣摆在案台前落座,打算隽寻说完就给他安排今日修习的内容。
隽寻双目亮闪闪的,似是蕴含了万千星辰,白净的脸上无端显出几分绯色,接着将一直藏于身后的双手伸了出来,谷沉雪一抬眼,就瞧见了他手中小心翼翼攥着的一枚绒线锦囊。
不知为何,谷沉雪心上紧了几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锦囊一看就是准备给他的,不然隽寻不会这么小心翼翼藏着掖着。
隽寻(前世):(眉眼弯弯)师尊,这是弟子从凡俗界带回来的……
谷沉雪:(不动声色)嗯,知道,你自己先收着吧。
隽寻(前世):(愣)师尊?
谷沉雪:(忽然就冷了神色)你还有何疑问?
谷沉雪眉目凌厉,如浸冰霜,隽寻知道他已经有些怒气了,可为什么呢,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师尊送一份自己的心意啊。
隽寻不解其故,却没察觉到谷沉雪脸上一闪而过的凄然之色。
“你还是不想让他进一步去了解你吗?”
“他不会想了解更多的。”
谁都知道清尘仙君在情感这一方面何其固执,喜欢厌恶都明明白白,做的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少时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早已让谷沉雪一颗心再无波澜,再无期盼,他早已习惯,突如其来的炽热只会让他浑身难受,苦不堪言,甚至畏惧。
他不希望如此。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个臭脾气不仅会招他人既恨且怕,也会让隽寻对他敬而远之,哪知赤子明心,让他措手不及。
他只愿将隽寻带上修道正途,往后就靠他自己去行路,他终究只会是他的一个导师,他不希望他会有什么牵念,误了前途。
而且,他这连一个身世都要隐瞒的人,让隽寻知道,岂不大失所望?
清尘仙君就是这样想,也就必然会付诸行动。
隽寻(前世):(连忙行礼)弟子不曾有疑,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
谷沉雪:(目光清冷)今日修习新的阵法,不练好,不准去其他地方。
隽寻(前世):(闭眼)弟子知晓。
这份心意,终究是在这里打止了。
·
一月后,群仙大会,隽寻表现出色,九重幻境试炼拔得头筹,谷沉雪在此结束后带隽寻去到秘境之地昆仑山,将一柄利剑赠予他,剑与人呼应,成了隽寻的本命法器,赐名雪华。
那天昆仑白雪茫茫,寒风簌簌,谷沉雪在将手中之剑交于隽寻时,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温和之色,更带几分肯定与鼓励。
谷沉雪:此剑你收好,希望你往后也能如剑一样,刚而不过,利而不折。
隽寻(前世):(欣喜)弟子,定当谨遵师尊教诲!
不负所望。
虽然自那之后,谷沉雪对自己依旧冷冰冰的,隽寻对此失落无策,但也依然勤勤恳恳,在谷沉雪一遍遍的训斥里做得更好,在清尘仙君一次次冷眼下更加沉稳。
似乎一切,就是这样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隽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三个弟子所针对,而那三个弟子正是之前在背后非议他的人,隽寻本来就不想计较这些,不料那三人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见一次便要寻衅一番。
更过分的,是他们串通其他看不惯隽寻的弟子,合伙欺骗了他,将他引到了危险重重的恶月谷。
隽寻受了重伤。
幻月宫里,茯苓为昏迷着的隽寻处理好了胸口的一道骇人的血口子,谷沉雪在一边目光冰冷地看着。
谷沉雪:(冷哼)一群顽劣之徒,竟然敢随意伤人子弟。
茯苓仙郡:(轻叹)索性没有伤及要害,只消养伤几日即可。
茯苓仙郡:(没好气)干什么不好,偏学伤害同门的坏手段,那些弟子得进行一番教育了。
茯苓仙郡:(看向谷沉雪)仙君要候着吗?
闻言,谷沉雪沉默了须臾,抬眼看了看面色有些许苍白的隽寻,随机拂袖离去。
谷沉雪:不必,他若醒了,你告知我即可。
茯苓仙郡:(不疑有他)恭送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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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寻醒来时,已经是夜晚,茯苓出去采药去了,还没回来,隽寻一人躺在床上,还有些许茫然。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隽寻顺着看过去,就见一抹苍青色进了门内,身形敏捷。
隽寻(前世):(微愣)大师姐?
来人正是青雪峰的大师姐扶子衿,只见她手上端着一碗还热气腾腾的汤药,不疾不徐地来到他的床头前。
扶子衿:(展颜一笑)这是茯苓仙郡叫熬的药,师弟快些趁热喝了吧,你受伤一事,那些弟子已经受到了应有的处罚,你不必担心。
原是如此,隽寻这才想起自己被那群成心嫉妒他的弟子骗去了恶月谷,遭到灵兽袭击受了伤,现在想想,不免一肚子火。
但碍于还有大师姐在,隽寻忍着没发泄出来,结果碗道了声谢,咕咚几声就喝完了药,然后皱起了眉头。
扶子衿:(发觉)原来师弟不喜欢苦味,(笑)我应该带一些糖的。
隽寻(前世):(回礼一笑)多谢大师姐,不算大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隽寻(前世):(惊觉)对了,我师尊他……
扶子衿:(轻叹)放心,清尘仙君也帮你处理了这件事,你好好养伤,别让他担心的话。
闻言,隽寻心头一暖,师尊还是关心自己的,虽然这可能没什么,就算是其他弟子,谷沉雪也肯定会如此,但隽寻依旧得到了安慰。
隽寻伤好后,谷沉雪也没再提及此事,他自然也不会去说,在他养伤期间,谷沉雪一次都没来看过,可能太忙了。
一日隽寻在静坐修炼,忽觉心口针扎似的,抽搐地痛了一下,起初他不在意,因为这之后就没有这种情况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隽寻过几天后时常觉得胸口闷闷的,时不时还会有一阵绞痛,可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后来隽寻才明白,自己体内忽然多了一股来路不明的煞气,而这煞气竟足以扰乱自己的神志,好几次静修都险些走火入魔。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隽寻千万个想不通,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
不可以的,如果这股煞气操控了他的意识,那他那一半魔灵脉肯定会觉醒,那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然,他想要摆脱,可哪有那么容易?
而这,也成了一场灾难的开始。
某日,隽寻本就受到煞气不安的侵扰,正是风口浪尖上,结果竟然又撞见了那三个阴魂不散的弟子。
他自然是被拦了去路。
姜旭闫:(挑眉)哟,这不是清尘仙君座下的亲传弟子,大名鼎鼎的隽寻吗?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安启:(冷笑)隽师弟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添季:(鄙夷)我看又是在哪儿碰着钉子了吧!
#隽寻(前世):(乌目沉沉)滚开。
隽寻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他头疼的厉害,看谁都不顺眼,这三人明显是在往刀口上撞,可他们浑然不觉。
他们抓着隽寻不让他走,对他一阵冷嘲热讽,隽寻本来就有些忍不下去了,到最后三人觉得依旧不痛快,竟然更肆意妄为。
添季:(目露凶光)真不知道清尘仙君是怎么想到要收你为徒的,就你也配?我看清尘仙君脑子也不清醒。
#隽寻(前世):……
安启:(鄙夷)清尘仙君,好个清尘仙君,看人都不会看!
#隽寻(前世):…………
姜旭闫:什么狗屁仙君,就是个睁眼瞎……呃!!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被隽寻一掌掐在了喉咙里,他使的力气极大,几乎是要将他的脖子给掐断,姜旭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以肉眼的速度变得青紫。
另外两个弟子瞬间愣住,隽寻红了眼眶,目光凶狠,声音嘶哑。
#隽寻(前世):你再说一遍?
姜旭闫:咯……
安启:(欲要上前)你放开——
#隽寻(前世):(大手一挥)滚开!
只一下,隽寻竟然直接一手掀翻了另外两名弟子,强劲的气流突如其来,让三名弟子一下子乱了方寸。
#隽寻(前世):(看向姜旭闫,冷声)再说一遍?
他这样子太不正常了,姜旭闫完全想象不到他会突然变成这样一副暴戾的样子。
谁都不知道,隽寻体内的煞气正汹涌翻滚,生生折磨着他,他没动手杀了他们都是好事,他还在克制自己,然而刚刚三人的话着实激怒了他,自然煞气更加暴动。
别的都没什么,然而这一幕,却让偶然路过的谷沉雪瞧见了。
谷沉雪看到的,是隽寻一脸愤怒地掐着姜旭闫,地上倒着两名已经吓傻的弟子。
这还不算,他看到了隽寻周身若隐若现的黑紫气……魔气。
谷沉雪:!!!
怎么会?!
谷沉雪只觉得眼前一黑,像是什么狠狠给了自己当头一棒,他甚至反复去确认,他想确认他所看到的不过一场幻觉。
然而不是。
那的的确确就是魔气,错不了,谷沉雪对于这种东西,印象尤为深刻。
可那是隽寻啊,他的徒弟隽寻……那个赤诚的青年……
沈弦:(温柔一笑)断月喜欢吃什么?
断月:(愣)我……
断月:(垂眼)你喜欢什么便是什么吧,(喃喃)我随意。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些零碎的片段,谷沉雪仿佛受了重击,脸色难看的厉害,下一刻竟然逃也似的,也不管后来隽寻对那三名弟子如何,迅速离去。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越是想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谷沉雪就觉得越可怕,从最开始的震惊、犹疑,再到最后的愤然、厌恶,谷沉雪忽然觉得隽寻是那样的恶劣。
他恨魔,恨到了骨子里。
然而自己的徒弟隽寻竟然就是魔……岂不荒唐可笑?
·
隽寻并没有对三名弟子如何,但把姜旭闫弄得受了伤,而且还有些严重,事情很快被传出去,隽寻自然免不了惩罚。
而如何罚,就要看谷沉雪是什么态度了。按理说,这样的事,关个半月禁闭反省反省就够了。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谷沉雪竟然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以戒鞭惩处隽寻。
对于戒鞭,青雪峰弟子都知道,那是用来惩治屡教不改,品行极端恶劣之人的,一般时候根本用不着,隽寻顶多打伤了人,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而且也是那三名弟子恶言在先。
可清尘仙君就是这样决定了,也真的这样做了。
万人面前,隽寻硬生生挨了三十二鞭早已浑身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众人都看得心惊肉跳,谁不知道戒鞭的威力,仅仅一鞭就让人疼痛难耐,更别说一下子就挨了整整三十二鞭的隽寻,那就是吊着半口气了。
谷沉雪丝毫没有留情,手起鞭落不带分毫犹豫,好像他打的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没人劝得住谷沉雪,包括他的师父云卿述。
隽寻最是不明白,为什么谷沉雪要如此狠心对自己,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吗?
他有想求过谷沉雪,然而,现实残酷地抹杀了他的念想。
台下有人禁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清尘仙君疯了吗?那可是他自己的徒弟啊!”
“再打下去人就没命了啊!”
“果真是清尘仙君,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都下得去如此狠手……”
……
为什么呢?
隽寻嘴里噙着一口腥甜的血,痛心地想。
为什么呢?师尊?
匍匐在仙悯台上,隽寻根本动弹不了一下,他就只能面前抬眼看向站立在一米外的谷沉雪,他的神色冰冷若霜雪,眉宇间尽是怒气,手上紧紧攥着早已被鲜血染红,正嘀嗒着往地上落的戒鞭,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是停止了,全身从头到尾如坠冰窟。
原来如此吗……
原来他曾经费劲心思奉上的一腔赤诚,到头来只是被人踩在地上狠狠蹂躏的吗?
哈哈哈哈——
隽寻硬生生咽进一口血沫,眼里满是悲凉,仿佛万千星辰在一瞬间陨落,再无半点光彩。
好啊,好啊。
清尘仙君,谷沉雪,凉薄至极,果真是,如此。
是他太天真了。
谷沉雪,你当真是绝情。
隽寻意识一点点模糊,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直到凉透。
奄奄一息的他最终被关进了思过谷里思过,没人敢为他求情,怕成为下一个隽寻。
谁都就觉得隽寻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是没人管,怕是要整个烂在里面,可是清尘仙君压根儿没有放人出来的意思,令人骇然。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自己的徒弟凄凄惨惨的死在里头吧?
没有人知道,谷沉雪在那一天后夜夜难眠,心中有无数疑问再放大,他终于受不了去找了山圣。
山圣对此没有给出任何评判,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世上无绝对的恶人,也无绝对的好人,清尘,你要自己去领悟。”
没有绝对的好与坏……谷沉雪反复琢磨,百感交集。
思过谷里的隽寻吊着一口气,觉得自己应该活不了多久了,不曾想,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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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一天,谷沉雪第一次哭了,为何而哭?
因为一个锦囊。
那是隽寻原本打算送给他的,但被他拒绝了,结果一个弟子拿着这个锦囊去找谷沉雪替隽寻求情,那弟子就是苏晗。
那天谷沉雪拒绝了隽寻的礼物后,隽寻有找过苏晗,将锦囊交给了他,希望他能找个机会给谷沉雪。
苏晗本想找个谷沉雪心情不错的时候趁机送过去,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忍心看到隽寻那样惨,情急之下带着锦囊就去找谷沉雪了。
苏晗:(举着手中锦囊)弟子苏晗,恳请仙君放出隽师弟。
谷沉雪:(拧眉)锦囊?
谷沉雪早已是心烦意乱,如今看到那熟悉的锦囊,不由得一愣,恍然间想起那是隽寻要给他的。
苏晗:(红了眼眶)仙君,您可知,这锦囊里装的是何物?
谷沉雪紧抿着唇,呼吸都有些急促,但见苏晗当着他的面,拆开了那枚锦囊,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谷沉雪瞬间僵住。
苏晗:(惨然)是他亲自为您挑选的安眠助神的花籽。
谷沉雪:!!!!
谷沉雪猛睁着一双凤眼,死死盯着那十几颗安然躺在苏晗手心的花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神花籽其实很常见,凡俗界细心找就可以买到,但隽寻是连续走过好几家,最后才找到了一种谷沉雪接受得了的香味的花籽。
除此,隽寻还应该知道谷沉雪睡眠并不怎么好,不然不会买,而谷沉雪平常素来不会表现出一副恹恹欲睡的状态,必须要细心仔细才能从他的生活轨迹中发现他休息的并不怎么好的问题。
谷沉雪自己都不可能考虑这些问题,可隽寻却想到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晗:(深吸一口气)仙君,隽师弟是真的想对您好。
谷沉雪:……
苏晗:(哽咽)什么样的恶人,会待你好到如此啊!
是啊,要该是怎样一个恶人啊?
一句话,就让一个人,溃不成军。
“师尊,你累了吗?弟子给你揉揉肩吧。”
“师尊师尊,你有喜欢的小动物吗?”
“师尊,你怎么不爱多笑笑呢?”
……
往事种种忽上心头,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良久,谷沉雪仍旧没有开口,肩膀却微微耸动,竟是哭了。
世间无绝对的善与恶,人如此,魔亦如此。
谷沉雪恍然间明白了山圣的意思。
终究是他,将一个赤子的热忱之心,亲手粉碎成渣。
终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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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错念,硬生生分割开了一双人,隽寻最终成为魔岭魔帝,而谷沉雪,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灯灯:忆前尘续,补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