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旧事（下）·忆前尘完
“魔物？”小谷沉雪终于没忍住出了声，他皱了皱清秀的眉头，眼底闪过几分讶异。
魔物不都应该在九阴太湖州的魔岭吗？怎么会出现在青雪，难不成——
小谷沉雪眉头紧锁：“青雪曾经住过魔物？”
那前辈笑了起来，有几分凄然：“住倒不至于——但是小家伙，你应该不知道，魔族本来不是在魔岭的。”
“在很早之前，或者说在苍海血战还没开始之前，那已经是两千多年的事了——魔族本来是和人族同住于人界，人族居于凡俗界，魔族在较偏远的清河界。”
话语间，谷沉雪忽然觉得脚下有些动静，在回过神，不知何时，眼前景象几经变换，再看已是一片锦绣山川，此刻他的脚下是踩在雪地上的。
“这是从前的青雪，那时候还是白雪盖满了山巅，青雪第一任仙君名叫沈弦，是他把青雪从一座荒山变作生气勃勃的风水宝地，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沈弦来到这里之后的青雪。”
那前辈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想，小谷沉雪知道这是给他看的回忆，他只作为一个看客，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既是与他无关，那他就可以到处看了，小谷沉雪脚踩在雪地上，一步步下了高坡，他想看看两千年的青雪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为什么第一任仙君沈弦会陨落，又为何，会有魔物的存在。
小谷沉雪一路来到平地上，脚踩在了一条青石路上，放眼看去，不远处是熟悉的那块石碑，这时它还没有布满草藤，“往生谷”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晰的刻在上面，再看会发现谷中那一条直通谷外的小路宽敞明亮，从谷沉雪的视角看去可以看见里面草木茂盛，鸟语花香，生机一片。
这时，谷中徐徐走出一黑衣男子，面容俊秀，但由于是倒八眉，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惹的感觉。
“诺，那就是我。”
那前辈的声音沉沉响起，小谷沉雪愣了愣，随即目光一直停留在黑衣男子身上。
黑衣男子本来走出了往生谷，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但当他的视线停留在前方某一处时神色却变得讶异——
陌宸：（皱眉）沈弦？你怎么这个样子回来？
随着黑衣男子有些惊讶的口气，谷沉雪回头看了过去，之间不远处迎面走来一白衣男子，只是他的白色衣摆尾部已经染血，而他怀中还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不仔细看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谷沉雪心下奇怪，等到沈弦走近了他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个少年，这少年浑身是血，又是一身黑色衣衫，也难怪站远了看认不出来是个什么。
再仔细看，会发现少年的脖颈处有一块奇异的暗红色印记，小谷沉雪认得这印记，据说低等魔物都会有这种印记。
沈弦带了个魔孩回来。
这要是放在谷沉雪所处的时候，必定会被仙门百家喊打喊杀，但这是在两千多年前，魔族还是和人族一同居住的，不能说多和睦，但至少井水不犯河水。
但陌宸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陌宸：（看着沈弦，低声）最近魔族可是不怎么安分了，我看他们是在人界呆不惯了想找新地方了。
沈弦：（垂眸看向魔孩，轻声）我知道，但这孩子是受到了修士的追杀。
沈弦：（抬眼）你知道的，这些年人魔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紧张，小魔很容易被抓去炼了，这种小冲突一旦闹大了，会让整个人界都不安宁的。
沈弦眼底一片无奈与惋惜，他向来不爱看到那样的血腥场面，所以才出手救了这个魔族少年。
陌宸自然也知道沈弦心善，便也不多说什么，跟着他进了往生谷为这个少年疗伤。
谷沉雪也进去看了，那少年伤的不轻，沈弦为他处理得很仔细也很小心。
是个善人……也是个好的开始，小谷沉雪心想，可为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还是个好的开端？”
陌宸如今沧桑的声音回绕在他耳畔，小谷沉雪只听他冷笑一声——
“这实际上是一切罪恶的开始，沈弦的死，还有这少年的死，魔族的离去，人界对此的痛恨，都源于此——”
话音一落，小谷沉雪眼前的景象就开始不断变化，在这短短的片刻，他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看到了沈弦在少年昏迷的时候对他悉心照料，后来其他门派知道了，都称赞沈弦仙君善者仁心，魔族对此也有耳闻，倒也没说什么，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
直到后来少年醒了。
那天是个暖洋洋的好天气，少年就在一片春意盎然中睁眼，入眼是落英缤纷。
沈弦：你醒了。
沈弦端着一盘新鲜的洗过的樱桃来到少年身前，温柔地笑了笑，少年的眼瞳是淡紫色的，特别漂亮，他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沈弦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沈弦：（递过樱桃，温声）你刚醒，先吃些东西吧。
少年没动，似乎还在犹豫，或者说根本没见过樱桃，不敢轻易下口，沈弦也不急，很耐心的替他解说。
沈弦：（轻笑）甜的，你应该喜欢。
他的笑真的让人如沐春风，少年看了一会儿，终于犹豫地伸手捏了一颗，缓缓放在嘴里，甜甜的汁液很快在嘴中弥漫开来。
沈弦：（放了心）你叫什么？
断月：（抿了抿唇，小声）断月。
沈弦：（轻声呢喃）断月……
断月：（忽然抬头）你救了我？
断月抬头望着沈弦，眼里带着几分探寻，若不是他的身份，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罢了。
但沈弦也没忌讳什么，点了点头，简单说了一些过程——
沈弦：（垂眸）人魔同居，我希望的仅仅只是能够和睦相处，所以不希望人魔之间结下滔天仇恨。
沈弦说着，将一盘子樱桃都放在了断月身边，过后又冲他笑了笑——
沈弦：放心，等你伤完全好了，我就送你回清河界。
这回断月没再说话，兀自低下了头，凌乱的长发盖住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陌宸进来了，看见少年醒了，挑了挑眉。
他并不怎么喜欢断月，尤其是他醒后也不爱说话，特别喜欢长时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沈弦倒不介意，只告诉陌宸断月性子偏孤僻了些，让他别放在心上。
“他总爱一个人盯着某个地方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那是我和沈弦一样，只认为他不习惯青雪，想要快点回到清河界罢了，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直到那天人魔群聚的宴会上，沈弦和我带着断月去了……”
陌宸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小谷沉雪直觉这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直接导致了沈弦的死和魔族的离开。
“那一天……就是在那天……那个畜生——亲手杀了沈弦！魔族也在那一刻宣明了自己的立场，表明他们要脱离人界，这时候我才明白，断月身为一介低等魔物，定然是在自己的族里听了很多那样的话，所以才对沈弦下得去手。”
听到此处，谷沉雪的心颤了一下，几乎是难以置信，然而来不及他多想，眼前景象已经转移到了那晚宴会上——
笙歌美酒，灯火人群，往生谷里好不热闹，然而断月对于这样的热闹景象并不感兴趣，他此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弦身上，他的对面，站着的都是魔族之人，都在看着他——
沈弦还在笑着和断月说着一些好玩的事，下一刻只觉得心口猛地一凉，接着是一阵刺痛，沈弦顿时睁大了眼睛。
沈弦：（蹙眉）断月……
断月：……
断月没有说话，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依旧保持着抬头看沈弦的姿势，一如那天醒来后他对沈弦抬头说的第一句话时的样子，手中的长匕首再度用力，深深刺入沈弦的心口，沈弦顿时吐出一口鲜血。陌宸就在不远处，看见了这样的一幕，顿时惊住，整个宴会也像被按了停止键，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沈弦和断月。
沈弦眼尾泛了红，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任由断月的匕首刺进去，再抽出来，血溅了一地。
陌宸：（怒）沈弦——！！
“沈弦仙君！！”
所有人都开始惊慌了，沈弦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倒下，却还是开口说了句——
沈弦：断月……我一直信你。
断月：（握住刀尖，依旧面无表情）
看着这一幕，谷沉雪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从前沈弦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于他而言不过是虚幻，是笑话吗？
谷沉雪愣愣地看着荒唐的一切，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冷血无情，什么叫忘恩负义……
沈弦死了，陌宸一怒之下亲手杀了他，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沈弦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很有名的，就这样被杀了，还是魔族之人，仙门百家自然群怒。
也是在那一晚，人魔彻底决裂。
再后来，陌宸埋葬了沈弦，而断月死后就奇异地融入了往生谷的泥土，陌宸想把他弄走都没办法。
但沈弦是真的信任断月，否则，一个低等魔物，怎可能会杀死一个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人。
回忆到此就结束了，谷沉雪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脑海中依然还放映着沈弦死时悲痛的神情以及断月面无表情的脸，一时无言。
陌宸语气带着愤怒：“我恨断月那畜生，更恨魔族！魔物就不该被怜悯！”
陌宸还在震怒，但谷沉雪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往生谷，只觉得自己脚步虚浮。
自从他化形以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事，他以为，哪怕再无情，也该懂得知恩图报……
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了吗。
魔物，都是没有心的。小谷沉雪想，他们都是罪该万死的。
没有一个，没有一个……
谷沉雪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青雪大殿，云卿述已经回来了，见小谷沉雪一脸的失神，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击一样。
云卿述心头一紧。
风霄也看出来谷沉雪的不对劲，连忙上前几步，摸了摸他的额头。
风霄：（蹙眉）怎么了沉雪？
谷沉雪（少年）：“我……”
云卿述：（眉头紧锁）你去了往生谷？
天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谷沉雪眼神终于聚了焦，对上云卿述严厉的目光，他第一次看见云卿述这个样子，一时无言。
云卿述：（冷着脸）……
“出去，跪着。”
这是云卿述第一次这样罚谷沉雪，谷沉雪也没说什么，默默转身到了殿外的台阶前，“噗通”一声跪下。
风霄：（惊）你这是？
云卿述：（闭了闭眼，叹息）我说过的。
“让他别去。”
风霄：（挑眉）但那里有禁制，沉雪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进入。
云卿述：（半睁着眼，深色淡漠）那就是陌宸那家伙亲自带他进去的，他这老家伙孤独惯了，见着什么人去了哪里就要逮进去。
云卿述：（神色一凛）但还是沉雪自己靠近了那里，不然陌宸会找他？
云卿述的一番话也让风霄无法反驳，但还是心疼谷沉雪，出去看了，云卿述闭了闭眼，甩袖离开。
来到往生谷，云卿述直接进去了。
云卿述：（冷声）你给沉雪讲那些事了？
“不该吗？所有人都该知道魔族的可恨不是吗？”
陌宸的神音不带半分感情，冰冷无比。
云卿述：（面色一沉）可他还只是个孩子！
“就因为是孩子，印象才会更深刻，那些印记才会牢牢刻在他心里，他该知道如何面对可耻的魔族，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也可能会遇见，难道你想看着他重蹈覆辙吗？”
云卿述：（咬牙）他不是沈弦——
云卿述：你把这些强硬的加给他，他还那么小，自然刻骨铭心，若是如此，害了他怎么办！
“那你是觉得魔族都是有心的吗？！”
云卿述：（怒）魔族已经搬出去了！沈弦也死了两千年了！
“呵呵……凌云，”陌宸凄惨地笑了笑，“你会遇见的，等你遇见了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小谷沉雪依旧跪在殿外，雨水冲刷着他的小脸，他却把腰杆挺得笔直。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当时看到的那个场面……
“断月……我一直信你。”
……
！！！
谷沉雪惊醒，下一刻便从床上坐起，再一看周围，是自己的寝宫，刚刚的那一切都只是梦。
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梦到了幼时的事，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清晰，谷沉雪拧紧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窗外，今晚没有月光，漆黑一片。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谷沉雪胸口一阵起伏，思绪混杂，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却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
魔……狼子野心……罪无可赦……
所有的念头都在慢慢平复的心情里汇聚，谷沉雪目光灼灼，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魔者，理应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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