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前尘·赐字
可怜隽寻丝毫没有察觉，他看蚂蚁兄左爬右爬最后从书页的缝隙里钻了进去，一下子没了影，隽寻一惊，伸手就要去翻开那页纸。
谷沉雪：（冷不丁）隽寻。
隽寻（前世）：在！
忽然被点名，隽寻条件反射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慌乱之中不小心一巴掌拍在了半边书页上，吓得他又低头去看蚂蚁兄是否还在，隐约见得薄薄的纸张下有米粒大小的黑影还在动，他就又放心了，继而一脸尴尬地对上谷沉雪冰冷的目光，以及众弟子对他的“注目礼”。
谷沉雪：（一脸冷漠）你来讲讲对这句话的理解。
啥？
隽寻瞬间懵了，哪句话？话说他刚刚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啊喂！
于是，大眼瞪小眼，隽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在一旁的木清好心的小声提醒：“上善若水，仙君让你讲上善若水。”
隽寻（前世）：（猛然回神）哦，对，对，我讲……
讲什么？上膳若水？什么鬼？
隽寻没读到这句话，于是非常成功的理解错了木清的话，“上善若水”成了“上膳若水”。
错误的理解让他觉得这句话很荒唐，但眼看着谷沉雪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以及周围弟子审视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讲了。
隽寻（前世）：（清了清嗓子）上膳若水啊……咳，我的理解就是——最美味的食物就像水一样！
……
“扑通”——木清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书都差点掉了，其他人的表情更像是大白天的见鬼了似的。
至于谷沉雪的脸色……就更不用说了——只听得“咔嚓”一声，台上一尺戒尺就这样被谷沉雪一只手瞬间掰断，看死人一样看着隽寻。
隽寻心都凉了，因为若是他出了丑就连带着谷沉雪一起受罪，他倒没什么……但他的师尊——
貌似有一点点接受不了。
可是，没什么毛病啊，膳是食物，上即是最，若水不就是像水一样吗？最美味的食物就像水一样，一点儿也没错呀。
虽然很荒唐。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木清看着他一副不思其解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什么，便顶着极大的压力，小声说道：“是善良，善良的善！”
啊？！
隽寻一听，险些背过气去，手再一次拍到书页，这回蚂蚁兄未能幸免，“壮烈牺牲”。
隽寻心更凉了。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谷沉雪铁青着一张脸，“啪”一声合上《道德经》，估计是气极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看向其他弟子的眼神都异常冰冷，吓得他们这些无辜人士动都不敢动一下。
谷沉雪：（冷眼）今天的讲学结束，其他人可以走了。
谷沉雪：（看向隽寻）除了你。
隽寻（前世）：……
好吧，他就知道。
于是乎，其他人都避嫌一样赶快离开了，好像屁股着火了似的，木清也无能为力，只能拍了拍隽寻的肩膀，像说保重一样，然后也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很快冷清下来。
隽寻依旧默默的站在座位边，生无可恋的盯着书页上的蚂蚁兄的遗体，心里万念俱灰，这才成为谷沉雪的徒弟不足三天，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把谷沉雪脸给丢到海边去了。
造孽呀！
会被关小黑屋吧，然后半个月没饭吃，再强行抄写整本《道德经》三百遍吧，他这样想。
不知过去了多久，隽寻的眼睛都快盯疼了，整个人已经麻木，忽而感觉扑面而来一丝寒气，谷沉雪不知何时到了他面前，隽寻低着头，心揪的更紧了。
谷沉雪：（沉声）此次做个教训，下不为例，今晚把今天讲的那一页背给我听，再说说你的理解。
隽寻（前世）：（还没反应过来）嗯……（惊）嗯？
没有预想中的小黑屋，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提醒，隽寻一下子抬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再一想，忽而又松了口气。
隽寻（前世）：（连忙行礼）弟子谢过师尊！
出了静思堂，经过凤鸣瀑布边，本来准备回凌雪峰的谷沉雪又忽然停了下来，隽寻本就跟在他后面，他这一停，隽寻也就适时的站住脚，抬眼安安静静看着谷沉雪，等着他发话。
谷沉雪转身，浅淡的目光在隽寻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谷沉雪：（平静）你可有字？
他这也不是突然问的，只是习惯性的想叫别人的字或号，也算以表礼貌。
隽寻（前世）：（愣）字？（点头）有倒是有，那是……亲人取的，字临渊。
说这句话时，隽寻在“亲人”二字前挣扎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像是难以启齿一样，谷沉雪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眼底一片冷淡，尤其是在听到隽寻的字后，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估计也是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没过多久，谷沉雪便一拂袖，神色又恢复如常。
谷沉雪：（果断）此字不好，改了。
谷沉雪：（抬眼）能给你取这种字的，估计也是盼不得你好的，算不上你的亲人。
隽寻本要反驳什么，结果谷沉雪一句话也让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在心底暗暗自嘲，是啊，盼不得你好，从来都不过是想着利用你，哪里称得上亲人呢？
隽寻（前世）：（掩去眼中落寞，淡淡一笑）那师尊说，要如何改？
怎么改他倒不在意，只要谷沉雪不生他气就好，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尊，信任肯定是要信任的。
谷沉雪：（垂眸）去‘临’改‘离’，作离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伴着哗哗而落的水声，隽寻依旧听得很清楚。
隽寻（前世）：（又念了一遍）离渊……
蓦地，隽寻缓缓地笑了，眉梢的阴霾也早已不见，阳光透过树木的枝叶细碎的淌下来，那时东风正吹着，青年的笑暖洋洋的，什么昏暗也遮蔽不了。
这样的笑总是很容易的感染的，谷沉雪目光微动，心里没来由的也欣慰了一些，连眼底的那一点冰冷也悉数褪去。
谷沉雪：（看了眼瀑布）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善，善言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这是《道德经》上讲“上善若水”的内容，隽寻在此之前特意翻看了一遍，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谷沉雪：（平静地看向隽寻）最高的善就如水一样，我希望你亦是如此。
永远永远，都是如此，更好。
至少，要比他好。
谷沉雪：即便做不到如此，我也希望你能恪守本心，莫忘此句。
这或许是一个很大的希望，在进入青雪峰以来的，谷沉雪对他的第一个郑重告诫。
隽寻（前世）：（正色一行礼）弟子，谨记。
·
“真的？仙君收徒弟了？！”
已是下午，一座凉亭边正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弟子，其中一个一身青绿色襦裙，两个丸子发髻梳着，看起来灵动机灵。
而在她不远处同坐着两名俊秀的男弟子，一名挑着剑眉，神色阴郁，似乎有些不耐烦，另一名只是淡淡笑着，神色有些许无奈。
穆戎：（翻了个白眼）真的假的，你今天都给我问了不下十遍了，不是真的煮的不成？
鹊熙：（双手抱臂，依旧笑着）我这不是激动吗？仙君终于肯收徒弟了，昨天我才回来，一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当然很高兴啊。
穆戎：（一脸无语）说的跟你收了徒弟似的，你这么高兴准没好事儿！
鹊熙：（挑眉）啧，穆师兄你每次说个话都带刺——（看向祁砚）祁师兄，还是你跟我说说吧，那个弟子生得好不好看？是男是女？仙君是不是特别器重他？
少女连珠炮似的问题让一旁的祁砚无奈地笑了笑，但依旧很耐心的回答——
祁砚：（思考）仙君器不器重我不知道，不过的确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弟子。
祁砚：（补了一句）他们这么说的，昨天我和祁砚都去秘境之地了，没来得及看。
鹊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他们那些人的眼睛尖着呢，既然他们都说好看，那就绝对不会错——（笑）大师姐这下又有素材了。
穆戎：……
他就知道。
·
夜里，隽寻被云卿述他们问完了话，回到了凌雪峰，结果刚一到地方，目光就一下子被不远处花圃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是一颗梨树。
显然是今天刚移栽过来的，隽寻心下一动，连忙走进花圃里，来到那棵梨树前，借着皎洁的月光，隽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枝桠上一小朵一小朵簇拥在一起，虽然开得没有他种在小茅屋前的那一株好，但也足以让隽寻感到惊喜。
隽寻（前世）：（不解）可是这凌雪峰气候严寒，并不适合梨花生长，是如何……
思索间，隽寻无意间发现了梨树周围地下的微微泛着白光的细小纹路，整个围成一个圈，不大不小，恰好能圈住梨树，隽寻也一下子明白了。
他下意识的认为是谷沉雪亲手办下的这一切，细想又觉得有些不可能，谷沉雪总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想看梨花就真的给他在这里种了一株梨树。
那这梨树会是……
“回来了。”
隽寻（前世）：（惊）嗯？师尊？
谷沉雪不知何时过来了，月光沐浴下显得他更加难以接近一样，仿佛是伸手抓不住的虚幻，隽寻离梨树远了点，眨眼看着他。
谷沉雪其实在继续进去花圃前就来了，只是一直没出声，看到隽寻脸上的惊喜，谷沉雪又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才进花圃。
谷沉雪：（平静）师父听说了你喜梨花，他就真的派人给你弄来了一株，在你出去问话后就被种下了，设了法阵，不至于它冻死。
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隽寻心里依旧感到很高兴，知道他喜欢梨花的只有谷沉雪，那云卿述一定是听了谷沉雪说……虽然只会是谷沉雪随口一提。
但不管怎样，隽寻心里依旧很感谢谷沉雪，于是笑眯眯地对着谷沉雪说了声“多谢”。
谷沉雪：（抬眼）看够了就回去，《道德经》还是要背。
谷沉雪冷冷地甩下一句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隽寻轻叹了口气，但也很快跟了上去，这两天下来谷沉雪的脾性他悟出了不少，自知他如此，也没多计较。
风中，梨树依旧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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