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十二点已过。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间，若在别的地儿，尤其花街，此时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喧闹迷离的时间段，而林何忌选的这小区，较为安静。

　　又因隔音做的好，这房子里能听见的夜，更静。

　　然而今晚，平时要么在做自己的工作，要么已经睡了的林医生，这个点儿并不在自己房间。

　　他正在，替睡着了的简落，上药。

　　简落手上这道划伤的伤口，仍在流血。伤口划得有点深，从手背上，中指与无名指间的附近开始，一道不短的伤口。

　　应当是什么东西的坚硬棱角划的。只是简落已睡着了，也难以问清楚原因。

　　不过，比起划伤的原因，显然……使简落失控的原因，更为重要。

　　林何忌很有耐心，他细心地为躺在床上的简落慢慢上好药。

　　不经意间，又瞥到少年满脸的泪痕。

　　即便睡着了，也是蹙着眉的。

　　他面上仍然还有点发白，似乎即使睡着了，也还未自惊恐中走出来。神识好似仍是绷紧的。

　　林何忌静静注视了少年一会儿，站起身来，替少年掖好被角，整理好药箱，提着药箱走出这个房间。

　　在转身前，轻轻带上门。

　　夜的凉意晕染开来，笼上透明的窗玻璃。好似有淡淡雾气化开。

　　因刚好是农历初八的缘故，又是夜十二点左右，上弦月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夜空中唯留下稀疏的星。

　　林何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就放在桌边、整理得很好的简落的资料。

　　他的目光集中在这份资料上，准确地翻到其中一页——

　　简落刚才一直重复的，明显并非发生在当前情境的一句“不要打他”，是回声言语，他所重复的这种反应，指向的也应是，从前，他所经历的某种时刻，甚至某些时刻；

　　而他所表现的状态，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相似——但应当是情绪记忆。

　　且是极为负面的情绪记忆。

　　关于简落这次表现出的负面情绪记忆的来源，事实上在观察简落这种激烈的情绪失控的时候，林何忌就已有了一个猜测——

　　而接下来，他需要证实。

　　

　　*

　　简落的房间。

　　林医生已经离开，空间，似瞬间空了下来。

　　壁灯仍留着，散发着柔柔的、暗淡的，浅橘色的光。

　　似还带了点温度。

　　少年却独自躺在床上，下意识地侧躺，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如同在抵制、防御着什么。

　　可其实，什么也没有——没有敌人，只有他处理好伤口的左手，还在隐隐地，有点作疼。

　　他的确是睡着了。

　　却好像陷入了，某种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回忆中。

　　他黑色的额发都汗湿了，小小的脸上，泪痕本就未全干，此时，更是被新的痕迹打湿。

　　那些泪水像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一如，一场永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挣扎、哭喊、彷徨，终究只能下沉、下沉、再下沉。

　　永无明日，永无光明。

　　睡梦中的少年，下意识地，呜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