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
长久以往的压迫让他不敢轻易袒露自己的心声,哪怕他真的觉得这样的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也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然而,还若昨天说的那些话,却真切地改变了些什么。他垂眸凝视着怀里的人,睫毛如鸦羽般翕动,每次轻颤都是振翅。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见到她的第一面,似乎也是被这双漂亮的眼睛吸引的。孟宴臣这才终于后知后觉,或许从第一眼见到她起,就已经一见钟情。
而和她相处那么久,还若更是不止一次地在教他该如何沟通。孟宴臣想,或许他真的应该试着和妈妈沟通一下,哪怕结局不尽人意。
这样的想法一出,身体就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修长的指尖在聊天对话框里简短地输入了几个字,几乎在大脑没有来得及反应时就已经发了出去。
孟宴臣:妈妈,今年元旦我不回去了。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才缓过神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屏幕,等待着母亲的回复。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过去了很久,对话框里始终没有动静。孟宴臣握紧手机,目光微沉。就在放弃等待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收到了付闻樱的回信。
付闻樱:你今年不回家?
付闻樱:孟宴臣,为什么做这种决定也不和妈妈商量一下?
付闻樱:你从来不会这样。
孟宴臣指节轻轻摩挲着手机,语气平静得自己都没有想到,但事实却确实如此,这一刻他竟然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一具死尸,哀莫大于心死。
孟宴臣:是,我以前不会。
他顿了顿,又缓缓打字补充。
孟宴臣:但是,妈妈,我一直都太听话了。
孟宴臣:过去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会优先考虑您和爸爸的感受。
孟宴臣:但这次,我想考虑一下我自己。
屏幕那端,付闻樱再次沉默了。他们结婚之后,她就很少再插手孟宴臣的生活。她也确实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对他施加了太多的压力,导致他一直以来都不快乐。
可是,孟宴臣从来没有这么直观地告诉过付闻樱,所以她也并不能想象自己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然而,真当这种与悲鸣一般的语言直截了当地砸在自己面前,每一句话都是绝望时,付闻樱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他带来的伤害似乎远不止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垂眸凝视着冰冷的屏幕,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了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过了很久,付闻樱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又收起那些出格的情绪,淡淡地回复了一句:
付闻樱:随你吧。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孟宴臣的手机因为长久不被触摸而自动黑屏。
孟宴臣看着黑掉的屏幕,许久没有说话。他很难解释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窃喜、是庆幸、还是重获新生的解脱。
他很想说这些都是,但仔细思索过后,才发现这些都不是。他更想说这是一种释然,是迟来的释然。但也正是因为来得太迟了,所以才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激动。
孟宴臣知道,这三个字已经是付闻樱能给予的最大限度上的包容了。他不多求什么,只觉得不够真实。
他就这么出神发呆着,直到感到有温暖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臂。还若睁开眼睛,凑过去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启齿,带着些刚睡醒的鼻音。
还若:怎么了?
孟宴臣愣了一下,随后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把手机放下,也抱住她。
孟宴臣:没有。
孟宴臣:妈妈同意我今年元旦不回家了。
还若:你跟她说了?
还若怔住,声音有点颤抖,尾音上扬,像是不可置信。孟宴臣似乎预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也不恼,只是轻轻点头。
孟宴臣:嗯,说了。
还若:妈妈怎么说?
孟宴臣:她说,“随便你”。
孟宴臣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孟宴臣: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会后悔。
还若:嗯?
孟宴臣:但没有。
孟宴臣:相反,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的笑容很浅,只是低头轻轻抿了抿嘴角,梨涡就露了出来。还若凝视着他漂亮的笑容,也久久地没有说话。
得到许可之后几乎是当机立断,他还是坚定了原本的抉择,定好了去往宁溪市的机票。
这是他这30年以来,第一次叛逆地做了这样的决定。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他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以至于今天兀自做了这样的决定,他竟然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满足。
哪怕他从前为了保护许沁的自由,不想让许沁也成为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而多多少少地反抗过自己的父母,可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也不过只是为了保护别人,不是为了自己。
所以,他或许会因为保护成功而有成就感,但他不会因为反抗本身而感到满足。因为他的心里,从未真正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而这一次,他没有在保护谁,没有在履行责任,没有在扮演长兄、继承人、国坤掌权者的角色。
这一次,他只是孟宴臣,一个普通的男人,想要和妻子去看看世界。这才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出于自我意志去做的决定。
而恰巧也正是因为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这样生活。原来自己也可以任性一回,原来不被束缚,是这样一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