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君子豹变（上）

她在医院住了七天，出院后，林少康亲自陪她回天津。

　　一路无话，她的身体还是虚的，车里开了暖气，她又裹着毯子，依旧冷得牙齿打战，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自知在他心中地位今非昔比，只能默默忍着。

　　吃晚饭时他仍没有换下军装，是打算出门的意思，却又没立刻让管家备车，只坐在沙发上同她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她见他心情还好，便试探着问他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左小姐，果然，林少康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她把那盒珍珠找出来递给他，“这个行吗？”

　　林少康拈起一颗珠子在灯光下端详良久，“这是给你的。”

　　秋怡听出他语气中的游移，她拿过一本杂志，封面是穿礼服的美国明星，头戴珍珠镶嵌的王冠，这件精致的首饰和她的气质相得益彰，看上去迷人极了。

　　“我一直想，这些珍珠如果镶成一顶王冠，应该会很适合左小姐。”

　　“王冠？”林少康表示出了明显的兴趣，他拿过杂志，用挑剔的眼神仔细观察，“你的想法挺别致，王冠，不错。”

　　他的女王，确实适合一顶王冠，“不过这个有点夸张。”

　　“可以用碎钻配，这样就不显夸张了。”她提出建议。

　　他把珍珠放回盒子里，又盖上盖子，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擦着雕刻的松鼠葡萄纹样，葡萄寓意是多子。

　　“谢谢。”他抬起眼睛看着她，灯光太强烈的缘故，他的脸颊两侧有些发灰，还往里陷进去，这几天他有空就陪在医院，十分辛苦。

　　心又被刺了一下，她强笑，“干嘛要谢，又不是我的......你给我的够多了。”

　　他默然，她想他马上就要动身了，还有件重要事情须得跟他解释清楚：“孩子的事，我是打算自己去医院做掉，所以没告诉你。”

　　林少康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要做掉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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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儿用埋怨的口气说，大帅都一个月没回来了，她让绣儿闭嘴，然后像往常一样拿着竹剪刀去花园，为玫瑰花修建枝叶。

　　林少康送左文娜去了南京，并且参加了她和总司令的婚礼，报纸大幅刊登头条，总司令早年留学日本，年轻有为，为了夫人遣散了身边的侍妾，发誓对她一心一意，这无疑是一次婚姻上的革命，她看见林少康一身戎装站在他们两个身边，亦是神采飞扬，对了，他现在是总司令的拜把子兄弟。

　　报纸上说，这种结盟对于即将进行的统一大业有着极其伟大的意义，她不懂政治军事，只是感觉，这个把兄弟和当年坑了父亲的那个把兄弟的眉目之间，有一点点相似。

　　最新的杂志封面就是这对璧人的婚礼照片，她穿着西洋婚纱，头纱上面压着一顶香橙花冠，象征纯洁。

　　她还是没有在婚礼上佩戴别的男人送的首饰，只在晚宴上戴了一次，当时到场的都是她丈夫的亲信和双方家人，林少康也是其中一员，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他和马司令决裂，毅然站在南京一边，南北呼应大局已定，也许总司令夫人下一步会拉出一个姐妹和林少康结婚，以巩固他们的联盟。

　　她打开面前的首饰盒，这是林少康派人送给她的，那盒珠子一共四十七颗，他用四十六颗拿去镶嵌王冠，剩下一颗留给她，就是她手中这条项链，纤细的白金链子正配纤细的锁骨，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珍珠，吊坠连接处做成王冠形状，上面还镶嵌了三颗碎钻。

　　她不知道该为林少康的用心感动，还是为自己感到悲伤，他待自己越是用心，就越是提醒着自己，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可逾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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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少康在秦淮河畔乐不思蜀，天津，金瓯花园第一次让他产生了距离感，并不是因为她曾经离开过，而且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或是他没想清楚的东西。这些日子他和总司令夫人整日盘桓，那是个迷人的尤物，魔鬼一样的聪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都没有她的魅力。

　　认识她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再度相逢后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结婚？

　　这世上什么男人都配不上她，她是天生的女王，就应该坐在宝座上，享受男人们的跪拜，和许多男人一样，他为这个女人神魂颠倒，并且认为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女人，包括秋怡。

　　她说自己有朝一日，君子豹变，别人都看不透他的本事。这让他摩拳擦掌之余，就真的想做出点事情给她瞧瞧，给天下人瞧瞧。

　　临行前他还是回了趟天津，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秋怡问他是不是要上前线，他昂然道当然不会，“我是功臣，”又开了个玩笑，“只负责表态就好。”

　　“你真的要带自己的人出关？那家里怎么办？日本人还在那边等着，万一......”

　　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报上说的。”秋怡指着茶几上的一叠东西，其实这些话是少陵托她对林少康讲的，少陵则是受五姨太的托付，五姨太身后站着那些个老东西，林少康心里一清二楚，可也用不着跟她说破，“什么报纸，你又听了谁的胡说？”他把摘下来的手套拿在手里，这样的对话让他心生烦恼，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呆了。可在房里兜了几步之后，他还是转过身，征询似的问她：“你怎么想？”

　　秋怡垂着头，良久，说了一句：“付出越多才会珍惜。”

　　林少康一拍桌子，“你也说我崽卖爷田？”

　　“我不是这个意思，”秋怡连忙解释，可他已经不想听了，男人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我爸的仇我要报，但不是现在，等中原战事平定，他会帮我。”

　　“统一中原我就是元勋！举足轻重，全看我眼色行事！”这是多么大的成就！当年老头子跟北洋那帮人打的落花流水，为的不就是一统中原吗？再说总司令派了他最得力的把兄弟邹纯，这位早年跟随先总理，是党内的老资格，有他在前面同日本周旋，总司令派兵在后，东北不可能出乱子。

　　可这些道理跟她说，她能听得懂吗？她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太容易被人蛊惑......居然还能听她蠢哥哥的话离他而去！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郁闷之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来的时候，想要同你解释一件事。“

　　她仍然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场暴风骤雨中缓过劲来，他没有得到回应，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心想还是算了。

　　“这房子归你了，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处理。”

　　她闭上了眼睛，依旧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