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是了,重婴受了伤。
下颚一阵诡异巨力,玉清池被掰正了脸,承华从牙间磨出声响,道:“看我!”
血腥气渗进鼻腔,玉清池皱了眉头,抓住承华手腕,低低喝道:“松手,不要闹了。”
承华攥住玉清池,力道并不算大,是桎梏,却不窒息。
承华道:“玉清池。”
“嗯。”玉清池抬起眼睛看他。
承华道:“你是炉鼎。”
玉清池:“……”
承华又道:“我的炉鼎。”
玉清池看着承华,道:“已经不是了。”
承华固执道:“仍是。”
“我从未……”
话未说完,玉清池腰上一紧,身后有人用力将他拽至身前,一个侵略且急切的吻,落在玉清池唇间。
重婴的嘴唇,渗凉冰冷,如同块冰凌,舌尖却火一样炙热。他睁着眼睛,瞳孔里只有玉清池,眼神墨一般黑。
玉清池被他箍得动不了。
承华伸手,在重婴肩上拍了一掌,耳边听闻一声闷哼,四下甜腥气更重,重婴后退数步,重重跌撞在墙上。
玉清池扶住重婴,承华还要出手,玉清池喝道:“承华!”
承华一顿。
玉清池道:“还不够么?”
“你在人界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我若在神罚录上告你一状……”玉清池声音不大,却极其地冷:“你还能挨过几次神罚?”
“……”承华没出一点声响,只看着玉清池。
二人对视,玉清池先低下头。
重婴上神伤情严重,站立不稳,倏然栽进玉清池怀里。
重婴胸口不知何时氤出大片血迹,玉清池脸色一变,手上连封几处大穴止血,又掏出颗丹药,喂进重婴口中。
玉清池没有再看承华,却道:“你不要逼我。”
承华剧烈咳了两声,一手按住胸口,胸腔闷重起伏。
空气中腥苦味道浓重,玉清池下意识抬头,却听到重婴叫他,他捂着胸口,十分虚弱道:“清池……我透不过气,是不是快死了……咳咳……”
玉清池看着他演,道:“透不过气?”
重婴点头,抓住玉清池手腕,道:“嗯。”
玉清池摸到重婴胸口,重重按了一下,温柔道:“伤在何处?能不能走?要先去趟逍遥殿?”
重婴上神抽了口气,抓住玉清池的手,道:“好。”
重婴搭上玉清池肩膀,借力起身,二人走出数步,经过承华身边时,玉清池未能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
承华靠着墙角,俊逸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苍白冷硬,直直站在墙边,死死盯着重婴神君落在玉清池身上的手。
承华的脸映在夕阳之下,已然没有往常的暴戾凶恶,竟流出那么一点点疲色。
玉清池从怀中掏出个碧绿色的细口瓷瓶,随意扔到承华胸口。
承华没有接住,滚在地上。
重婴眼神发冷。
玉清池道:“你已解蛊,又已断契,既事事如愿,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玉清池搀着重婴,马上就快走出这片阴郁窄墙,忽然,承华在身后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玉清池脚步一顿:“断契冷静期,三月之中,我随时可以反悔。”
玉清池没有回头:“但我不会。”
承华咽下血气:“他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
玉清池未再言语,搀着重婴走了,重婴以为承华会冲过来拦他,可他带着玉清池走出很远,风平浪静。
傍晚,命宿神君倒是有心,除了朝阳夜月,神界还同下界似的,吹了些晚风,玉清池再闻不到那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
玉清池松开手。
重婴道:“清池。”
玉清池:“嗯?”
重婴酸溜溜道:“回还丹,可是珍贵得很。”
每颗,都是用了百十种仙草,八卦炉中炼了数百年。
方才,玉清池如此“随意”,便给了承华一瓶冠世灵药;对他看似温柔无比,却给他喂了一颗普通至极的化瘀丹。
玉清池抬起眼皮,道:“所以?”
重婴道:“那药,你应该自己留下。”
玉清池想起来,这回还丹,似乎是重婴上神,许久之前送他的生辰礼。
只是日久天长,他都忘记了。
玉清池道:“抱歉。”
重婴摆手道:“不必。”
“若是送你,这世间无论什么珍仙贵草,都是应该。”
可若承华……一枚都是浪费。
……
铃兰找到承华时,瞳孔几乎缩成针尖,凶极飞天,掌控九灾的神君,跪在地上,身前遍地污血。
承华听到脚步声,刚回头时,眼睛本是亮的,可等看清来人,又化成空洞。
铃兰道:“神君!”
那日神罚,承华受了重伤,单是胸肋就断了八根。
承华面无血色,却放声大笑,道:“还是你。”
铃兰跑到承华身边,想扶他起来,又不敢碰他,铃兰被那片血色骇得手脚发冷,左右为难时见承华手上捏着的瓶罐。
铃兰心下一喜,这东西他认得。
蓝瑙琉璃瓶。
听闻重婴神君曾炼出一种丹药,名为回还,珍极贵极,普通材质盛不住它的药气,必须以东海蓝瑙为皿,方能长存。
铃兰去抓那瓶子,承华抬手躲了,铃兰心急,道:“神君?”
承华将瓶子收入怀中,天色已彻底沉了。
承华道:“谢谢你。”
血腥气中又夹了几声低咳,铃兰看到承华眼神一直落在来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铃兰不敢说话,又过了半晌,铃兰冷的全身发抖,想问承华究竟在等什么,低头却见人捂住心口,已经昏过去了。
承华说着不会放过他,之后数日,却未见踪迹。
承华上神宴上失态,无非是因醉酒,后来不依不饶,是缺奴才伺候。
有人伺候了,“病”便好了。
都是成年人,早没了什么谁离不开谁。
铃兰同九荒殿两位上神万年之久,比翼连枝,琴瑟和鸣,从未听说有过争执。
一个炉鼎,并非不可替代。
月尾,玉清池住进了临渊殿。
虽说无心,但玉清池目前是重婴名义上的道侣,更何况,还有不怀好意的九荒殿。
当日,临渊殿新收来批神侍,十分热闹。
重婴叫玉清池挑几个伺候,玉清池在人群中扫了一眼,随意选了一个。
“就你吧。”
被挑中的少年,十几岁的模样,抬起头睁大眼睛,道:“我么?”
他头上有一道疤,从面中竖劈,十分狰狞,微微躬背,又瘦又黑。
玉清池笑道:“不愿意么?”
他连忙跪下,道:“愿意的。”
玉清池问:“你叫什么?”
“三清。”
……
三清长得不好,从脸到脖颈,全是疤痕,好在聪明伶俐,玉清池喜欢。
玉清池在临渊殿中找了一间偏房,离主殿极远,走路要半盏茶的功夫,旁边是藏书阁。
玉清池问:“喜欢么?”
三清偷偷往藏书阁中瞟,道:“喜欢。”
重婴上神听说此事,眼神极冷。
玉清池刚搬进去,当夜,重婴上神披着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棉被,钻进屋里。
玉清池正要吹灯,重婴神君扑到床上,瑟瑟发抖道:“咳咳……清池,我冷……”
玉清池叫三清进来,给重婴上神捂了几床棉被,冷冷地道:“够么?”
过几日便是三伏,重婴上神满头大汗,道:“还冷……”
玉清池道:“三清,去请铜炉过来,伺候我们重婴上神,要最好的碳。”
三清道:“是。”
重婴神君噎了一下,翻了个身,故作委屈道:“以前清池刚入神界,总是生病,夜冷浮汗,无人照顾,我都……哎,算了算……不可比,不能比……”
玉清池道:“你都怎么了?”
重婴说:“我都抱着你睡。”
玉清池道:“四床棉被都捂不热你,我过去,你就暖了?”
重婴擦干净脑门上的热汗,回身道:“那万一呢?”
有些话,自那日宴上下来,玉清池就欲说清楚:“重婴,我……”
“等等,清池想同我说些什么?是正经话么?”
玉清池道:“是。”
重婴道:“那先不要说了,我疼的很,我受了伤,等到我伤好了,再说可好?”
玉清池想起那日带血的绷带,顿了片刻,终是道了声:“好。”
玉清池道:“既然你冷,那泡泡脚吧。”
重婴不大满足,却也知不能强求,闷闷道:“那就摸摸……呸,泡泡脚吧。”
三清端了热水,重婴指着洒在在外头的一滴水,道:“笨手笨脚,滚下去。”
三清缩缩脖子,躬身走了。
玉清池挑眉道:“重婴上神好大官威。”
重婴直直看着玉清池,缓缓道:“我厌恶他。”
玉清池侧头,道:“我给你洗?”
重婴上神想了想,道:“你要愿意,我日日都给你洗。”
玉清池头疼道:“大可不必。”
重婴上神十分委屈,玉清池叹了口气,刚帮他脱了鞋袜,便听门外“哐当”一声脆响。
玉清池一怔,还未回神,便听外头有人在外面急道:“上神,出事了。”
“九荒殿找上门来,说清池神君下毒谋害上神,正在殿外闹呢,说要清池神君给个交代。”
……
临渊殿外,吵吵嚷嚷,像是嗡鸣吱呀的破锣,深更半夜,着实扎耳。
铃兰身后十几个神侍,带了蓝瑙琉璃瓶过来,摔碎在临渊殿门口,眼见玉清池出来,道:“你还有脸出来见我? !”
玉清池身后只有一个三清,站在临渊殿门前,冷冷地道:“我为何没脸见你?”
铃兰一怔,没有想到玉清池会还口。
这些年,玉清池在九荒殿,无阶无分,地位低下,谁都能踩上一脚。
反正无论骂的有多难听,事做的有多过分,他甚至曾毫无原因得掰断了玉清池两根手指,炉鼎好似不痛不痒,九荒殿两位神君亦不闻不问。
也是,两根手指算什么。
他曾见过玉清池被拖进九荒主殿,他做的这些,同里头的一场场疯狂至极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