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他只记得,凌渊拿着灭神剑,穿了他的心口。
玉清池抬掌,调息动灵,胸口郁结灵府空空,掌心半分灵力都无法调动,一如在人界之时,灵脉具断,是个废人。
他忍着头痛欲裂,道:“我……失败了?”
司药神君摇头:“没有,清池仙尊,恭喜你,你已经飞升了。”
司药神君本以为会见着玉清池大吃一惊,他看着玉清池,却只见他松了口气,面上没有多么意外。
玉清池道:“哪日后来如何,请你司药神君同我好好讲讲。”
司药神君走到门口,左右瞧了,把门窗关好,才鬼鬼祟祟进来屋子,将飞升之事和玉清池讲了个清楚。
当日,凌渊在玉清池身上戳了两个血窟窿,剑刃翻骨绞肉,谁知铃兰等不及,跑来伸手掏丹,也不知张嘴说了什么,玉清池忽而暴起,当即引了灵府,生死之际,至了神劫。
司药神君双眼发光,道:“你同我说说,你被灭神捅了两刀,怎么还能过了神劫?”
玉清池想起蛇头玺最后钻出的一道金光,又想起九婴,脸上笑得极冷。
须臾,他道:“命大?”
司药神君忍不住了,骂道:“少来,你当我是傻的?神劫又是小孩吃酒,随便耍耍!轻则肉身齑灭,重则魂飞魄散,是要命的事!”
玉清池不回答他,只道:“我既然已经飞升,为何察觉不出半分神力?”
司药神君压低声音,道:“常理而言,若是下界者飞升,是以本灵肉体过神劫,如若劫败,肉体消而灵散,就此灰飞烟灭。”
“而你,当年凌渊飞升,为其……”
炉鼎二字,司药不好出口,话在嘴里转了弯儿,道:“为其法器……”
“你至与神界,虽无神名,但已是神体。此次渡劫,本是迁升,只需魂灵下界受劫,以轮回之身承难,就如铃兰,就算在人界被杀,大卸八块,重回神界也不损神体。”
玉清池道:“可此次轮转,有人其中动了手脚,是我本体下界。”
司药神君道:“嗯。所以,你入了尘世,只有这世,仍是坤泽。”
“你在人界,久难不死,不只是因为我的丹药;身入南水,大难不死,皆因于此。”
“神劫过后,外伤全愈,但此之前,神体所受重创,就算经此神劫,也不可逆转。也就是说,灵脉,腺体,皆不可重生。”
玉清池道:“原来如此。”
玉清池觉得极累,又躺在榻上,道:“也是,铃兰才是他道侣,追随他们到了神界,但这万年来,修为半分不涨,他们也……是动了些心思。
司药神君怒道:“动些心思?你怎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他们是真想杀你换丹!”
玉清池怔怔看着司药,半晌,才轻笑道:“司药,你说的如此直白,不怕我听了伤心?
司药神君一蒙:“你会因为这个伤心?”
玉清池捂住眼睛,掌心中有汗,沾湿了眼睫,玉清池笑道:“是啊,我这种人,无情无义,怎会因为什么人觉得伤心呢。”
玉清池飞升,本该有自己的神殿。
可如今,神殿却未修好,玉清池重伤,没地方落脚,司药神君本要把人带回自己那去,却被那两个人拦了。
玉清池听说这事,道:“他们拦你做什么?”
司药神君看了眼这破屋,道:“兴许……是不想你过得好。”
玉清池喉口一噎,片刻后道:“总得有个由头?”
司药神君道:“神文殿,封神载录,你依旧是他们的法器。”
玉清池顿了片刻,道:“是时候去趟神文殿了。”
玉清池刚醒,就同司药说了这么大遭,精神不济,面露倦色。
司药神君道:“你先休息。”
玉清池道:“好。”
司药神君正要出门,又听身后玉清池道:“此次神降,转世经劫,多谢相助。”
司药神君第一次听玉清池这样正经道谢,面上发热,局促道:“我晚些再来看你。”
玉清池道:“不必担心,司药神君殿中事务繁忙,我已经醒了,能照看好自己。”
司药一怔,道了声好。
司药神君走了,玉清池在榻上躺了会儿,从怀中摸出那枚裂的乱七八糟的龙头玺,摸了又摸,眼神越发的冷。
玉清池攒了些精神,起身下床,先去了趟临渊殿,他有些话,要找重婴神君说明白。
临渊殿外有神侍瞧见玉清池,先作揖恭喜他此次飞升,又恭恭敬敬把他迎进去,只是,这一坐一个时辰,玉清池在殿中吃完了三盘糕点,喝了两盏清茶,都未见着重婴神君。
又有神侍上来添茶,玉清池挂着笑道:“你们神君呢?”
来人道:“神君今日不大舒服,闭门修行,但神君吩咐过,清池神君若是到了,他若还未开门,一定要好生款待,还说临渊殿中给您留了房间,新神殿修好之前,您可以暂住。”
如此热情,玉清池顿了顿。
他这趟来,本是些脾气。
重婴神君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下界前,他寻了重婴神君,将他的智根逼出,封进了这方沾了万坤之血的玺印中,以煞气镇压,帮他收好,等到合适的机缘,再帮他冲破煞咒,归还于他。
可重婴神君,似乎不只拔了他的智根,似乎还拔了他的情魄,更不知把他这一根一魄交给了什么……龌龊之人。
玉清池将这盏茶一口饮尽,起身把碎得不成样子的龙头玺放在桌上,道:“不必了。”
“等你们神君醒了,告诉他,他这次出手相助,我真是……”
玉清池勾着嘴唇,咬着牙齿吐出几个字:“感激不尽。”
临渊殿中未见着要见的人,却吃饱了。玉清池从殿中出来,想了想,准备去趟神文殿。
路上,玉清池还遇到了个熟人。
“诶!玉清池!!!
留步留步!!你等一等!”
玉清池抬头,见着了破军殿摇光神君。
玉清池在神界少说万年,渊、华这两兄弟共享神府、同住九荒殿,与重婴神君平阶,共为神首,却皆性子冷淡,不善交际。
铃兰性子刻薄,除了整日黏在两位道侣身边,偌大一个八荒主神殿,说来可笑,都是个“炉鼎”在扛。
各路神宴,拜问回礼,皆是玉清池操持,一来二去,玉清池和各殿神官,倒是比殿中主神要熟。
摇光神君蹭过来,搂住玉清池肩膀:“清池,不对,如今要叫清池神君了,怎样,九霆雷劫滋味咋样,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忘了……”
玉清池躲掉摇光神君的手,道:“不知道。”
摇光神君嘻嘻道:“哎,你可不兴翻身不认人,说说呗……”
开阳神君道:“就是就是……”
武曲殿开阳神君不知何时也在旁边凑热闹。
玉清池叹了口气,道:“我真不知,说来二位可能不信,我睡了一觉,醒了便在神界。”
“哇!”
摇光开阳两位神君异口同声:“不愧是你,清池。”
“如此大劫,竟说的如同大梦一场,钦佩钦佩!”
“厉害厉害!”
二人聒噪,玉清池实在头疼,刚要说他还有事,人先走了,就听摇光神君凑上来道:“这些日子,铃兰见人就说,当年那两位神君未飞升前,是你给他们下了情蛊,他才如激痴,犯尽杀劫,可真有此事?”
开阳神君也插了一句:“他还说移情蛊十分恶毒,转情移爱,其实不是他们对你清池神君情炙爱浓,是……”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玉清池嗤笑一声,接了这话,道:“是我臭不要脸,死缠烂打,万般纠缠……”
摇光神君最喜欢凑这种乱七八糟的热闹,道:“咳咳……可不是我说,是铃兰这样说的。”
“我可不信……”
玉清池笑了一声,道:“不,铃兰说的,字字是真。”
清池神君模样生的太好,如此一笑,仿若九霄星河落,万红朝阳生,恍得人微微愣神。
玉清池道:“铃兰所说,一字不假,今后,二位神君不必向我一一求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现下,我还有些正经事要做,改日得空,再陪二位神君闲坐。”
摇光神君抓住玉清池不肯松手:“许久不见,清池神君还是如此冷情,不行不行,今晚我们定要好好喝上一场!”
开阳神君道:“对对对,就今晚,不醉不归。”
玉清池看了眼时辰,神文殿朝巳晚酉,马上就要关殿,只能忍着头疼应下:“好。”
摇光神君跟玉清池击掌:“一言为定!”
玉清池叹气:“一言为定。”
玉清池转身走时,摇光神君道:“玉清池,恭喜你。”
玉清池:“嗯?”
摇光神君真心道:“摆脱了瘟神,是件好事。”
玉清池也笑:“借你吉言。”
拜别两位碎嘴神仙,玉清池生怕路上再遇到谁抓着他闲聊,一路东躲西藏,可算到了神文殿。
文曲神君大老远看到玉清池,手上笔杆子一甩,摆手道:“这!这!玉清池,不不,清池神君,我在这!”
玉清池刚走过去,就被文曲神君在胸前锤了一拳:“好你个玉清池,飞升就不认人了,这都过了半月,才知道来看我!”
玉清池踉跄两步,险些被一拳锤的吐血,喘了两口气才道:“咳咳……我今日刚醒……”
文曲神君道:“那还差不多,方才摇光神君才刚来过,说是晚上一起吃酒,说是你也要去,让大家伙儿一起为你接风洗尘……”
玉清池:“……”
小聚变小宴,玉清池无言片刻,道:“大家伙儿?除了你们还有谁在?”
文曲神君:“司药神君,摇光神君,开阳、太白、武曲……”
得了,小宴变巨宴,玉清池越头疼,道:“好了,先不提这个,我今日来,是有正经事……”
文曲神君:“何事?”
玉清池道:“我想签张断契书。”
文曲神君:“断契书?对了……”
“提到这个,我正要找你。”
文曲神君在乱糟糟的桌上翻来找去,好容易翻到张纸,看了两眼,放在玉清池手里,道:“就是这个。”
玉清池低头一看,忽就笑了。
挺好,断契书。
还是两位神尊已落好神名的断契书。
还真,一刻也不耽误。
文曲神君:“前些日子,两位主神和他道侣来过,要了这封断契书,写了名字。我本打算给你送过去,这些日子神文殿忙昏了头,就耽搁了……”
玉清池慢慢接过那张纸,看仔细了,又弯起眼睛,笑着道:“不碍事的,我这不是来了?”
文曲神君:“恭喜你了。”
玉清池:“嗯?”
文曲神君:“终于,摆脱了九荒殿这个大累赘。”
玉清池只笑不语。
断契书,玉清池仔细看过了,只需落个名字就好。
玉清池提了笔坐在桌前,两个名字映在眼里,他忽然想起许多做过的梦,手抖得厉害,玉字写的歪扭,十分难看。
文曲神君是个文官,掌书字诗经,哪看得了这个,抓耳挠腮道:“玉清池,你平时写字哪是这样,实在辱字!辱字!”
玉清池顿了片刻,道:“我躺了半月,手脚僵硬,并非有意,还请文曲神君见谅。”
文曲神君坐在玉清池身后,握住玉清池右手,道:“无妨,我带你写这个字。”
衡字落下最后一笔,玉清池瞧着断契书上两个名字,胸腔一点意乱,终化为满心平静。
玉清池对文曲神君道了声:“多谢。”
“今夜不醉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