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孤离
翌日伊始,绿琉起身为崔婷若梳洗打扮。今日是哭丧的最后一天,装扮不宜过分艳丽,可太素淡又显得不匀称。
唤了托着金盆栉巾的婢女们为崔婷若洗漱。她把漱口的水吐在绣着兰花碎的瓷瓶里,绿琉为她描眉,秋兰也给她端了碗红枣燕窝来,福身言:“娘娘,奴给您盛了碗燕窝来,补补气色。丧仪完毕后还要服侍官家,身子差了可不行!”她用勺子舀了舀,炖得粘稠的燕窝在勺里晃动,引起崔婷若一阵反感。好不容易吃下一口,寝阁门外来了个内侍扶手说:“娘娘,林娘子来了。已经在门外候着。”崔婷若愕然,挥手请林娘子进来。林娘子便是林挽卿,是官家在王府时临幸后封的小娘。
林氏福身,跪安言:“妾身给小娘子请安。娘子起得真早,是去给侯夫人请安么?”
崔婷若点点头,她唤秋兰再去端碗燕窝来,挽卿也挥手,示意绿琉退下,让她来为崔婷若着妆。绿琉和婉的笑了笑,说去给两位小主拿些早茶糕饼来便退去了。出门时把寝阁内所有的婢女们吩咐到外面去伺候,顺手关上了寝阁的两扇朱门。
清晨的阳光斜洒进窗棂,透过窗纸,在丝帛地毯上烙下一个个金斑。照在殿前的两只素白灯笼上,竟也辉映出斑斓的颜色。崔婷若望着灯笼,便想起了上年的春灯节,那时她挽着林娘子的手去逛闹市,玩乐得可开心了。回忆停止,挽卿拿着眉笔,瞪大眼睛仔细的描着崔婷若旧时装扮的柳叶眉,细如柳叶,可真是有种河岸垂柳叶涛涛的感觉。
“姐姐,今日哭灵后便是登基典礼。侯夫人也把后宫各位娘娘们的封号拟出来了。听说大娘娘总嫌弃侯夫人办事不利索,训斥了她好几回呢!”
“侯夫人胆怯内敛,并没有侧夫人那般放荡。她正是过分内敛,大娘娘才觉得她没有些刚劲,管束后宫的御嫔们来十分吃力。”
挽卿沉默着,并无过多言语。崔婷若正觉得纳闷,回过头便看见红着眼睛的林挽卿。她哭得很伤心,倒像是枝带雨梨花,让人心碎。她敛着哭腔道:“姐姐……主子娘娘听了安小娘的奉承,安排的位分也很不合理。位分基本上没有相同的,就连侍奉年龄同是两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根本是云泥般的差别……”
安氏?位分?
崔婷若疑惑着,挽卿却抑郁纷纷。
“主子娘娘以及其他侧妻庶妻不说,倒是我们这些小娘们变了天。伴驾最多的姐姐不受宠,却被那安氏抢了先机,封了个婕妤¹的位置,而姐姐却只封了顺容²的位置,妹妹就更不能说了……”
崔婷若摇摇头,叹气言道:“主子娘娘虽怯怯懦懦的,可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丝毫没有怯懦的影子在里面,看起来城府也颇深呢!”
挽卿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的装扮着崔婷若的一丝一毫。她如今得来的一席之地全靠崔婷若在皇帝面前念叨才得了个七品的位置,而她自然会像个影子似的对崔婷若形影不离。
妆毕,吃罢草茶后,崔婷若带着林挽卿前去侯夫人苏氏寝阁里问安。侯夫人为了主持丧仪方便,干脆住在了偏殿里。绿琉应着婷若的吩咐,给夫人带了碗红枣燕窝汤,补补气色。
偏殿内,永婕也才起身不久。寝殿的婢女们才梳洗完毕,崔婷若她们一行人便前来拜访。永婕只得绾起一支素色的银簪子相见。彩霞打了帘子,客气道:“两位小主起得好早,娘娘才起身,估计这时已经梳洗完毕,请随奴来吧!”
崔婷若颔首,由彩霞带着她们进去。负责伺候漱洗的婢女们捧着栉巾鱼贯而出,帘子里只传出温婉一声:“请进来吧。”
站在殿门两侧的婢女们双手掀帘,福着身子,颔首低眉的迎了二位进去。崔婷若暗自赞许,即使是国丧,侯夫人住的这里还是很干净,规矩也一丝不差。
低头进了内阁,只见侯夫人正端坐在铜镜前,梳头女官正为她梳妆。她正襟危坐着,见了婷若和挽卿两个才露出和婉的笑容。
“来了就不必拘礼,找个位置坐下吧。”
她俩找了张骆梨花木绣百蝠纹的椅子上坐着,挽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崔婷若的手。崔婷若有些似笑非笑,道:“本该是嫔妾伺候娘娘起身,却被女官们抢了先。也好,女官们技艺娴熟,哪是嫔妾这些三脚猫功夫能比的?”
“听闻主子娘娘拟了安妹妹为婕妤,嫔妾心底里的期待也压藏不住,想来娘娘这儿一探究竟。”
侯夫人温婉一笑,吩咐彩霞上茶。她恬淡着说:“你们两个虽伴驾侍寝有功,可年龄尚小,本宫、侧妃庶妃和那安氏,都已经过了豆蔻芳华,如若真按照伴驾年龄给了安妹妹美人的位置,新帝.登.基.有了新欢,那这些宫里的老人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再说,以崔妹妹你的宠爱,封个贵嫔婕妤是再简单不过了。不过崔家三朝宠妃,如若,反而对官家不利。所以妹妹就暂且屈就一下,本宫也给了妹妹顺容的位置。等到春灯节或者中秋节再进封也不迟。”
崔婷若感慨万千,福了一福道:“娘娘果然心细,妾身也没有其他原委辩驳。娘娘思虑周全,日后还少不了娘娘开枝散叶般的教导,那妾身便在正殿候着,等着其他姐妹们前来。”
两人退去,永婕意味深长地一笑,眉下的长睫毛如同纷飞的蝶。她也起身,前去正殿主持丧仪。
崔婷若不过十五六岁,正值豆蔻芳年。虽然近来哭灵的事熬得不堪,可底子里是嫩气鲜姸的,崔家的小女儿,自小便被皇宫里的一位宠妃庇佑,在春灯节进宫时,那个人便时时袒护着她。那是她表姑母,阁房的长女早入王府,那时也不过十八岁。先帝去时,姑母早已失宠多年。受限于寝宫,连先帝面儿都没见着,成了皇城里的一个阶下囚。
许太后是狠心的,过河拆桥。她抢了崔氏膝下的皇子,又以巫蛊之术诽谤崔氏,让崔氏彻底失宠,在冰冷凄清的宫殿里待了十几年。如今她最爱的成帝已去,崔婷若面对成帝的尸身,没有一滴真情的眼泪。她哭的是姑母悲惨的遭遇和一厢情愿的同情。
崔婷若发着愣,侧妃以及其他御嫔们纷纷前来,鱼贯而入。她们都着一身素白衣裳,头饰也不过是寥寥几朵点蓝的绢花,看起来素淡极了。好在今日过后,三天孝期一过,新帝的御嫔们便要着彩衣,开启猜忌争斗的生活了。
“妹妹果然是不上心的,就连面对着官家父辈也不愿落泪。当真是崔家的女儿,和前朝罪妇一样惹得官家厌烦。”后背传出一阵尖酸刻薄,婷若回首望去,果然是侧妃挖苦,一同跟着嗤笑的还有安氏。
“见过侧妃娘娘,安小娘。”她平礼,从蒲垫上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土,道,“侧妃娘娘对妾身很是上心,前朝的罪妇是妾身姑母,虽是罪妇,可并未削去玉牍宗谱。所以她还是先帝的崔贵嫔,现在的太嫔娘娘。倒是侧妃娘娘不说敬语,是否对着太嫔不尊?”
“哼,不过是庶出的名分,当真有多重要?只怕妹妹如此刻薄,日后只要面子,底子全无,下场不会好过那贵嫔。比宠爱君心,妹妹怕是昏了头!”
侧妃说完,冷哼一声走了,崔婷若蓦地发现,自己仿佛已经成了一根孤蕊,孤单单的,身边没有其他花儿的陪伴。难成双,也注定孤独一生。
¹、²:琉云皇宫内等级制度由高到低:
太后-太妃、太嫔-皇后-贵妃-四妃-昭仪-贵嫔-婕妤-顺容-顺媛-美人-内人-才人;
国公主-国公夫人-诰命夫人-郡主-县主;
太子-侯王-宰执-国郡守-诸丞-大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