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

云华郡主的忌日,文武大臣齐聚护国公府,那场面,自然是好不热闹。

这样的戏码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上演一回,云华郡主每年的忌日都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世人皆知燕帝宠爱云华郡主,可是刚开始也不免让人有些奇怪,要说云华郡主生前受燕帝的宠爱倒还情有可原,毕竟她是顾安娘的女儿,说起这顾安娘,二十年前也是这北燕的风云人物,皇帝爱屋及乌的心,由此可见,可是云华郡主都已经死去八年了,皇帝每年都亲自主持云华郡主的忌日,一个一国之君,如此疼爱一个臣子的女儿,着实耐人寻味。

不过许多身在其中的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祭典的地方选择在楚云华生前居住的听竹轩,听竹轩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从廊前一直到廊尾,右手边都种满了一人高的极品楠竹,清风吹过,只听见竹叶“沙沙”地响,从叶缝间渗透下来的阳光,金灿灿的光辉,耀眼明丽。

听竹轩的随廊,一路清幽,连鸟雀也不见一只,虽说楚云华已经逝世多年,这里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每月都会有皇帝派来的宫人来例行检查。

而听竹轩除了楚云华忌日这天,就是连镇国公都不能踏进这里半步。

世人不由得感叹,皇上竟然宠爱一个女子如斯,有人唏嘘,有人艳羡,也有人庆幸,庆幸这个女子已经死去,否则怕是要祸国殃民。

众位大臣有条不紊地走在清幽如画的随廊上,没有人交头接耳,廊上一片安静

其实,早在多年前皇帝第一次为楚云华主持忌辰的时候,众大臣也是颇有微词的,只是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每年来参加楚云华的忌辰,似乎已经成了大臣们所例行的一件公事,这些个人精都明白,只要皇帝舒坦了,他们才会过得舒坦。

听竹轩的院落里挂满了上好的白色杭绸,设了香案,上面瓜果贡品陈列,因着皇上身体微恙,这次就由太子代为主持祭奠楚云华,因此是太子第一个为楚云华上香,接着便是一品大臣,然后是二品大臣,直至在场的官员官职从大到小一一祭拜完楚云华,众高僧一起为楚云华诵经,一场法事下来,又过了几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众人已经饥肠辘辘,结束之后,才纷纷散去。

门房落了府门,镇国公府的大小主子才开始用饭。

国公府的众人齐聚在饭堂里,满满当当的两桌素菜,一眼望去,似乎找不到一点儿荤腥。

当然,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尽管有人不满,却也只有心里不满,不敢明面儿上说出来,要知道,皇帝的眼线可是布满燕京的每一个角落。

要说这里面最不满的人,当属真国公府后院的掌权人,柳娇娇柳二夫人,她虽然已经年满三十五,由于保养得极好,却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妇人,肤如凝脂,柳叶眉如远山黛,朱唇不点自红,一双秋水剪瞳,眉目如画,美中不足的是眼角的两条鱼尾纹暴露了年龄。

她虽然端着端庄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不过是个死人罢了,还是这家里的晚辈,而且还死去了这么多年,每年的这日,偏要让整个国公府的老少都为了她吃素,连老太太也不例外。

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种罢了,好不容易死了,还要来祸害镇国公府。跟她那个死鬼娘一样,都是个狐媚的东西,得亏没让她平安长大,否则今日燕京的第一好女就不会是自己的岚儿了。

想起楚云华的娘亲,想起那个一举一动似乎都高人一等的女子,想起她曾经匍匐在她脚下苦苦地哀求她让她入将军府为妾,想到将军这些年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想到她死了还霸占着将军正妻的位置,想到即使她死了将军还是放不下她,柳娇娇心里就满是恨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其实在顾安娘死的那段时间,她很害怕,她害怕她会像柏娘一样被皇上碎尸万段,可是见皇上后来也只是处置了柏娘一人,她也就不再害怕了,当年那件事情做得那样的隐秘,而且顾安娘自小身子本来就不好,生孩子“血崩”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柳娇娇知道,顾安娘其实知道是谁害了她,可她偏偏没说,那个女人啊,还真是让人愤恨。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净是碗筷碰撞的声音,镇国公敛着眼,一张脸上晦暗不明,即使过了快二十年,他还是那个在战场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模样,一样的不苟言笑,不,他不是不苟言笑,而是他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一死,他的温柔也跟着一块儿死了,他如今正妻亡故,妾室成群,他却从来没有爱过哪一个,他就像是跟那人赌气一样,她们皆是他跟她赌气下的产物。

楚臣恨顾安娘,就是因为太过深爱,所以他的恨也同样的深刻,他恨她用这种方式离开他的生命,他恨她明明可以活下来却一心求死,她是那样的自私,自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这么多年来,顾安娘这个人,她的名字,她的一切,都是这个镇国公府的禁忌,她的紫薇院也因为她的死而被楚臣封锁起来,可是柳娇娇却知道,他一月有半月就是宿在那间尘封的院子里的,他躺在她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像个疯子似的,细细地养护她曾经用过的东西,呵呵,柳娇娇心底有畅快也有悲凉,终于啊,无论她为他做了多少,他还是看不到她的存在, 他满心满意都是那个变成一堆白骨的顾安娘,满心满意都是那个贱女人!

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跟皇上纠缠不清,又不是真心爱将军,可将军却偏偏钟情于她。

柳娇娇垂着眸子,掩去了眼中的狠厉。

而楚家的小姐公子,脸色一个个也不好看。特别是脾气火爆的楚云菲,就差站起来掀桌子了。

楚云华这个贱人,连死了也不让他们安生,每到这日镇国公府都吃素,这算什么,算是为楚云华那个短命鬼守孝么?她算什么东西?连父亲祖母也要为她守孝么?

这顿饭整整吃了一个多时辰,结束之后,主子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饭堂里就剩几个收拾打扫的丫头仆人。

由于老夫人近年来身子不好,也不太出寿安堂,更不喜小辈打扰,这次楚云华的忌辰,老夫人并没有出现。

月色朦胧,营造出一种烟波浩渺的美。

院子里的牡丹花,竞相绽放,倒比白日里多了些清丽,少了些妩媚倾国。

一位约莫五十多的妇人,脚步不疾不徐地进了寿安堂。

在微微颤动的灯光里,老夫人这在丫鬟的服侍下,靠在榻上,一双眼里,净是精明。

墨绿色的抹额,上面镶嵌着一枚祖母绿的宝石,为老太太平添了几分华贵。

老妇人躬着身子来到老夫人面前,抬头看着榻上的老夫人,轻声问:

关嬷嬷:老太太可吃药了?

楚老太太:吃过了。

老夫人笑着回答,

楚老太太:云大夫近日开的药净是些苦的。

关嬷嬷:良药苦口嘛,云大夫也是希望老夫人早日康复。

楚老太太:关嬷嬷,那孩子的事儿可结束了?

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嬷嬷,只是仔细看的话,她的笑并未达眼底。

关嬷嬷:结束了。

关嬷嬷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规规矩矩地递给老夫人,

关嬷嬷:老太太用茶。

老夫人盯着她手里的茶看了片刻,不疾不徐地说:

楚老太太:每年的这日,为了那孩子,总是显得这样兴师动众。

关嬷嬷并未接话,只是随侍在一旁,等老夫人喝了茶,又将茶杯接过来,放到丫头的托盘里。

关嬷嬷:天儿也不早了,老太太是不是要歇了?

关嬷嬷脸上浮起了笑意。

楚老太太:罢了,年纪大了,动不动就乏了,关嬷嬷,扶我去歇息吧。

老夫人脸上染上了倦色,连忙用手捂住嘴,微微打了个哈切。

关嬷嬷随即扶了她去里屋歇息。

岁月静好,蝉鸣不断。

北燕盛夏的夜晚,总是伴着清凉的夜风,亭子里的风铃被清风吹得“叮叮咚咚”地响,清脆空灵,很是好听。

月色倒映在清澈的湖水里,像是与湖水融为了一色。

一袭白衣的容清冽站在亭子里,清风撩起她的白衣,在空气里轻轻飘扬,浮动的海棠香,丝丝缕缕地飘荡在空气里。

桃夭给他换了几次茶,她连碰都未曾碰一下,她驻足在夜色里,犹如天边那抹轻柔的云。

偶瞥见一抹同样雪白的身影缓缓而至,桃夭对着那抹身影笑了笑,随即悄悄地退下去。

而容清冽则还对着那明晃晃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岚溯走近,与她并肩而立,容清冽回头的时候,刚好与他视线相撞。

风岚溯:华儿在想什么呢?

公子如玉,说的也许便是容清冽了吧,其实她这幅打扮,让风岚溯很是头疼,听说着沛县的女子一个个地都是对她趋之若鹜,非容大人不嫁啊。

容清冽:我听说,他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容清冽脸上没有笑意,只有几分淡淡的忧愁。

风岚溯:嗯,这两年是不好了许多,不过宫中有那么多的太医,不用担心。

风岚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容清冽:他就是执念太深了。

容清冽想,若不是执念太深,又何必将自己逼到这么苦的境地?

风岚溯:华儿,你莫要想太多,如今那一切都与你无关了,那本就与你无关的。

容清冽望着那被风吹得摇曳的荷花,心中的愁绪并没有消散,她还是很担心他的身子。

恐怕这天底下,也就是他最是疼爱她了吧,他对她的疼啊,简直到了世人不能容忍的地步。

容清冽:无华,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明明我还活着,我却要让他伤心自责,让他为我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朝臣祭拜,还让那人为我守孝,当真是太荒唐了。

容清冽的声音微小得几乎不可听闻,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风岚溯,又像是在问崇山峻岭之后的那人。

她曾经以为用死就可以避开一切,后来她却明白了,命中注定又如何能够避开,命中注定加刻意为之又如何能够躲得掉?

可是若是到了躲不掉的那天又该如何?不过是狠狠地反击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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