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良人不在,独剩锦绣荣华
战北夙并没有赶尽杀绝,滞留在京中的众位皇子也以最快的速度撤回其封地,九皇子倒台了,他的势力也到了战北夙的手里,他册封九皇子为北王,封地在北燕的最北边儿,那个常年大雪纷飞的地方,他才不舍得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北赐给他,他不杀他,只是因为他是父皇的儿子,而景妃就实在难免一死,被战北夙以暴毙的名义秘密处死,若不是她在父皇的汤药中下毒,父皇也不会一心求死,要说起来景妃这个女人不多言不多语的,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个,她没有本事得到帝王的宠爱,无法靠帝王的宠爱爬上更高的位置,索性她还有个好儿子,于是她就想借助她的儿子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天子生母,她将一切盘算得很好,却没有想到终究是棋差一招,遗憾就遗憾在,陈家女儿喜欢的不是她的儿子,顾家女儿喜欢的也不是她的儿子,先帝看重的也不是她的儿子,她所奢望的一切都是痴心妄想黄粱一梦终成空谈。
北燕的内乱,从一开始战北夙便不是想以流血牺牲的方式结束,毕竟他若是那样做了,周边的大周,大夏,西凉,西域,都会称北燕大乱而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北燕必定内忧外患,说不定灭国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周围邻国虎视眈眈,他不能做亲者恨仇着快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想暗渡陈仓,将九皇子和七皇子盘横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明面儿上他们是互相对峙的局面,等到时机成熟,九皇子再回头想想已经来不及了,攻进皇宫便是有楚臣带领的暗卫。
这场长久而暗潮涌动的内乱,就以一种不痛不痒的方式结束了,甚至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北燕的京城已经改朝换代,很少有人想要那个被送往敌国为质的五皇子,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有人说他卧薪尝胆,有人说他厚积薄发,亦有人说他城府极深,可是却没有知道,那个自小被送到大夏为质的小皇子,心里没有夺位之心,有的只是对父爱的渴望,只是有父皇将自己抛弃时的绝望与失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爬上那个位置,因为他知道,高处不胜寒,他看到他父皇在那个位置上苦痛挣扎的时候,他是无能为力的,他是深深恐惧的,人人都想爬上那个位置,都想站在权力的顶端,殊不知树大招风,他却是想要逃得远远的。
那么多人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而他却对它唯恐避之不及,回朝之后被父皇贬到西北,他以为他的一生都会在那个荒凉贫瘠的地方度过,他原以为他的父皇对他恨之入骨,却没想过他的父皇对他的爱又何止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清楚的。
如今燕京的局势已定,各股势力最后只剩下了战北夙一个,接下来就是普天同庆的新皇登基了。
春末,整个清歌殿的桃花都凋谢了,嫩绿的树叶簇拥在一起,向世人宣告着春天即将要过去了,初夏的脚步渐渐临近。
新皇登基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战北夙望着满殿凋谢的桃花,望着满殿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脚下涌上头顶,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他的母后了,即使他整天整天地待在清歌殿中,也感觉不到他母后的气息了。
天下初定,内乱平息,这是他绸缪已经的事情,如今实现了,按道理应该是一身轻松的,可是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沉重,只有疲惫,他觉得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他是不是只剩下这锦绣江山了?
他的江山是用什么换来的呢?那个明媚如同桃花的女子,如今还回荡在耳畔的他们的誓言,还是她那双日渐暗淡的眸子,战北夙说不清楚,他不知道他怎么就卷进这场争端之中,他原本是想要置身事外的,若是他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保全父皇最看重的东西,他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呢?
他的良人嫁给了别人,他的心里再也住不进别的人了也不允许别人住进他的心里,他觉得既然他不能许她四海为家,那么就许她一世荣华一世长安罢,他会用生命去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他今生剩下的责任除了背负这万里江山,就只剩下她了。
战北夙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他以为他抓住了什么,可是轻轻地松开手掌,他的手中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那一切就像是他生命里的梦境,小时候到邻国为质的梦境,回朝后被父皇贬到西北时长达十年的梦境回京之后他遇到那个女子的那段时光是最美的梦境,他的这一生被分为一块一块的,终究是无法拼凑完整,终究是无论从各个角度去看都充满了违和感的,满布着裂缝的,并非圆润,甚至粗糙得硌手。
他生命里那些大得吓人的裂缝,终究是没有办法填补了,也没有东西可以用做填补的,那样的不完整,那样的触目惊心。
春末的风,再没了凛冽的味道,有些东西,总觉得隔了一道又一道的宫墙,总觉得隔了万水千山永远也无法逾越。
再过几日,他就是那人人朝拜的皇帝了,他有着万里如画的江山,有着万人恐惧的身份,可他终究是要被生生世世地锁在这座皇城里了,连死了也无法逃出这座城去见他最爱的人,他为皇帝,可是她却不能成为她的皇后。

顾安娘由丫头闹腾,站在亭子里,远远地望着池塘里那些欢快游动的鱼儿,它们左右穿梭着,上下跳跃着,她将手里的鱼食撒出去,那些刚才还在欢快游动的鱼儿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聚拢来,纷纷争抢着她面前的鱼食,生怕谁慢了生怕谁快了。
顾安娘抿着唇角,又撒了一把鱼食出去,又是同样的一番景象。
侍儿见她面色郁郁,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侍者:夫人你看,它们多高兴多快活啊,像是在特意感谢夫人的恩赐似的。
侍儿的话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顾安娘转头望了她一眼,这是个还未及笈的小丫头,是将军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将军府谋生,自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她这样天真的年纪,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便是衣食无忧的生活,难免单纯。
她原本是要逗闷闷不乐的顾安娘开心,却没有如愿,顾安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牵着嘴角无奈一笑。
顾安娘很喜欢这个丫头,因为她总是没心没肺的可以笑得那样的开心,她也很懂分寸,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心思单纯,看到她,顾安娘就犹如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的自己也是一样的纯净,而如今却被这个大大的染缸染得面目全非了,哪里还找得到从前的半分影子,从前的自己,在未遇到那人以前,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溜出府去到闹市玩上一会儿吧,哪怕是片刻也是好的。
她说这些鱼儿幸福快乐,殊不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你又怎知这满池的鱼儿是否是真的自由,它们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池塘里,每日被人用于取乐,看似是有享不完的滔天的富贵不愁吃食,却不知这样长此以往就会忘记它们觅食的本性,应对灾难时的本性,这无疑于慢性的毒杀。
若是能四海为家,谁愿意被困在着小小的四方天空之中,谁愿意被困在着琉璃瓦片亭台楼阁的高墙大院之中,若为自由故,这些都是可以抛弃的吧,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天高海阔四海为家江山如画呢?
顾安娘:盼儿真的觉得它们很开心么?
顾安娘向来是待人温和的,温婉贤淑似乎是她身上的标志,只要看见这个女子,你总会想到“岁月静好”那四个字,甚至会想到春日里满树纷飞的桃花,拂面而来的清风,盼儿因着有这样一个温柔的主子而感觉到庆幸与欣慰。
#侍者:是啊,夫人,它们过得多快活啊,每日也不愁吃食,比民间那些穷苦的百姓要幸福许多。
顾安娘突然微笑,她再次温柔地摸了摸盼儿的发髻,道:
顾安娘:那盼儿便将这些吃食都给它们吧。
侍者:那盼儿便替这些小鱼儿谢谢夫人大恩了。
盼儿对她行了一礼,笑着将鱼食撒到池塘中,回头对着顾安娘笑,一派天真模样。
顾安娘扶着腰,算算日子她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呢,对于这个孩子,她几乎是倾注了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丝儿爱恋,她虽然不爱楚臣,她却是很爱这个孩子的,她很期待她的到来。
因为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所以顾安娘看起来倒是多了一层母性的光辉,她的脸上似乎每时每刻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
凉亭美景,佳人如画,清风徐徐,吹拂着带着点点新绿的柳枝,柳娇娇望着远处那个坦然自若的女子,与自己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在她面前就如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一般,只能蹲在暗处偷偷地观望着她,嫉妒在她的心里疯张,那么多人为了这个女人趋之若鹜,她看到她那清贵高高在上的模样,就会从心底里觉得自惭形秽。
顾安娘抬眸望向远处那绿色丛中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不由得一滞,她这才想起来,听盼儿说纷菲院的那位昨日也查出了身孕,她倒是不曾在意,只要柳娇娇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为难她,再怎么说她顾安娘也是这镇国将军府的正牌夫人,哪里会容得下她一个侍妾在她面前放肆,她虽然待人温和,却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顾安娘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多做流连,而是重新放到一派天真的盼儿身上,隔着她去望那些被鱼食引诱过来的小鱼儿,垂着眸子掩去了眼中的恍惚。
三日后便是新帝登基的吉日了呢,到了那个时候,他真的就再也无法从那座皇城里走出来了,哪怕是生生世世,哪怕是死了他也走不出来了,就像着一方池塘里的鱼,要么被人吃掉,要么默默死掉之后默默地沉入泥潭,生生世世也无法从这小小的一方池塘中离开。
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彷徨无措?他会不会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时候,除了满天的繁星什么也没有剩下,他会不会变得像是自古以来的帝王那样冷血无情,那一道一道的宫墙会不会将他的灵魂囚禁得密不透风,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这时间最孤独也是最可怜的人,鲜少有人真心地关心他的喜怒哀乐,鲜少有人真正地想要去体会他的悲伤成河。
顾安娘回想一下,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或许想想也会觉得,如今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果,如今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毕竟他们两个都是那样追求完美的人,他们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他们注定了宁缺毋滥。
侍者:夫人,鱼食都撒完了,要用午膳了,奴婢陪夫人回紫薇院吧。
盼儿笑嘻嘻地跑过来,脸上还有因着温热而显现的潮红,生机勃勃的模样,甚至比这如画的春景还要富有活力。
顾安娘:真是个泼猴儿。
顾安娘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轻地笑,又是笑得一派温柔,盼儿不由得看得痴了,
侍者:夫人真好看,盼儿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夫人这么好看的人儿呢,就像诗里说得那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顾安娘:那是小丫头你没见过世面,哟,咱们盼儿还会念诗了,行,回去将清心经念给夫人听听。
侍者:啊?那我可不行啊,我就会这么两句,还是听别人说的,就像在夫人面前卖弄一下,夫人你可别吓奴婢,清心经奴婢可念不来,它们认识奴婢奴婢还不认识它们呢……
顾安娘:要不夫人教你识字吧?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在你们村儿当个女夫子呢。
侍者:夫人,你开玩笑的吧,奴婢这样当什么夫子啊,你可饶了奴婢吧,夫人……
顾安娘:呵呵…瞧你灵牙利齿的…
侍者:夫人……


内乱平息,四海升平,新帝登基,普天同庆。
登基的大好日子,阳光明媚,扬扬洒洒地照射在大殿之上,战北夙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缓缓地落座于6高台之上,那是个万人趋之若鹜的位置,他可以清晰地听见以三师为首百官重臣的朝拜。
新帝登基,尊五皇子妃陈氏玉娆为皇后,肃清判乱论功行赏,楚臣被封为正一品的镇国公,估计他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了吧,才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
顾青锋被册封为御林军统领,掌管京城的上万禁军,官拜二品,可谓是青年才俊。
臣相,太师国师在此次内乱中有功,皆是论功行赏,其余有功之臣也皆是论功行赏。
凤仪宫中,陈玉娆端坐在棱花境前,望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嘴角扬起一抹似是苦涩又似是得意的笑意,她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皇后,跟他站在了同一高度,成为了这北燕的一国之母,凤袍加身,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乐,她是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妻,可是她却再也无法触碰到他的半缕衣角,他与她之间不过是有个夫妻的名头,却不会有夫妻之实。
她不是喜欢这些东西么,那么战北夙就满足他,太师有功于社稷,而陈玉娆又没有错处,他不可能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他战北夙做不出来,因此休了陈玉娆名不正言不顺,他也无法休了她。
如今他倒是不想休了她了,毕竟他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他又怎么能让陈玉娆什么也不失去呢,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头,却要在这无数的漫漫长夜中煎熬着,数着宫殿内一块又一块冰冷的地砖得不到帝王的宠爱,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惩罚,那样的惩罚披着华丽的外衣,实则上却是生不如死。
在陈玉娆戴上凤冠,风光入住凤仪宫的时候,她不知道,这座最大最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是那样的冷,冷得能够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渐渐变成一具会呼吸会行走的尸体,那些冷得似铁的漫漫长夜,那些在血液里流动叫嚣的寂寞,蚕食着她的最后的一丝理智。
多少女人羡慕她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可以尽情地睥睨众生,可是若是时光可以倒流,陈玉娆会宁愿她从不曾见过战北夙,不曾对他惊鸿一瞥执念多年,她宁愿不要这至高无上,她实在太累,累得无以复加。
凤栖梧,有凤来仪,她算是凤凰么?她算什么凤凰?她不过是一个被人厌弃的可怜虫而已,她不过是个被丈夫厌恶的女人而已,她那样的可怜,却还要端着一副清贵的模样,让人觉得心疼又可悲。
这个为爱痴狂的女子,这个高傲到让人讨厌的女子,原本她也是温婉善良的,时光终究是让她的善良都化作了泡影,再也无法重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