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良人不在,独剩锦绣荣华
战北夙无法阻止, 他要如何阻止?他要站在何种立场上去阻止?只要他望着顾安娘那双眼睛,他便不能开口,是啊,他未能给她平安喜乐,难道还不许别人给她么?他怎么忘了,他的安娘那样的光彩夺目那样的好,好到足以让这天底下最优秀的儿郎都对她前仆后继,好到他们愿意倾尽一切只为搏她一笑。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他以为顾安娘非他不可,事实上是他非她不可却弃了她,她并非非他不可。
顾家姑娘与楚大将军大婚当日,十里红妆,堪比半年前五皇子大婚的场面,楚臣几乎是将整个将军府都搬空了来给顾安娘做聘礼,而顾家小姐顾安娘的嫁妆也是足够让人瞠目结舌,顾相怕是将自己大半的家产都给了这个宝贝女儿,足以看出他对顾安娘的疼爱,让人不禁心生艳羡。
战北夙未曾为顾安娘做到的,楚臣却一件一件地为她做到了,不管是十里红妆还是明媒正娶,不得不说他是个细心之人,连顾安娘成婚当日要佩戴的耳环镯子,都是他亲自命人打造的,他要将自己拿的出手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给这个他心爱的女子。
顾安娘望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心意,说不感动是假的,心中对楚臣的愧疚又在其中深了一分,楚臣对她的深情,她顾安娘该如何报答?他何必对她如此,她原本是想办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却未曾想楚臣会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本就是利用他的,此刻她更加觉得,将楚臣牵扯进来是个错误,她利用楚臣是个极大的错误。
她不该利用这个对她情深意笃的男子,她不该那么自私,顾安娘啊顾安娘,战北夙负了你,你却是注定了要辜负楚臣,你与他还真是没有两样啊。
顾安娘执起眉笔,轻轻地描眉,嫁衣如火,上面绣上了精致的鸢尾花,这件比陈玉娆的那件美得不知道多少倍的嫁衣,是出自江南最有名的玲珑阁,乃是半月前楚臣命人为她定制的,不甚华贵,却高雅如斯。
她原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穿上嫁衣,她原以为半年前的那一次任性妄为已经是她这一生最后的归宿,却不曾想到,她终是用情至深。
楚臣似乎是知道她所有的喜好似的。
用的是红颜坊的胭脂,琳琅阁的簪花,明玉轩的珮环,皆是上好的东西,却又都是极其素雅的,一点儿也不俗气,不至于让这样的死物喧宾夺主。
细描眉,点朱唇,顾安娘并未假他人之手,铜镜之前,他端着淡淡的笑意,偏生看不清情绪,她仿佛一潭平静无波的水,映刻着岁月的美丽。
镜中之人倾国如斯谁人能及。
可惜,她今日所嫁之人,不是她的心仪之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又或许她如今所嫁之人才是她的良人。
不知何时,同样一袭红衣的楚臣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描眉的动作不可见的一顿。
楚臣笑着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眉笔,弯下身子挺拔轻轻地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为她描眉,动作轻一下重一下的,略显笨拙却胜在他聪明,描得也不难看,只是他是习武之人,从小到大还未给女子描过眉,她是第一个,事实上也是最后一个,能让冷面将军变成绕指柔的人,当真是只有她一个人,他已然尽量温柔小心了,还是将她的眉描得带上了一丝英气,却又让人看了越发惊艳。
镇国公楚臣:夫人,你今日真美。
楚臣情不自禁地呢喃,这个女子,他第一眼见她,她给她的便是惊艳,他每见她一次就惊艳一次。
顾安娘垂了垂眸,轻轻微笑。
喜娘在一旁静静地说着吉祥话儿,顾安娘笑而不语,只叫水儿看了赏。
红颜他嫁,佳人如画,良人错负,青梅竹马。
你曾许我长安无华,我曾许你四海为家。
后来,你忘却了与我约定的鲜衣怒马,忘记了四海为家。
后来,我弃了你的富贵荣华,远走天涯,故人无恙再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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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北夙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从书房里走出来了,在他满脑子都是顾安娘决然的模样的当儿,又接到了顾安娘要与镇国大将军成亲的消息,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颓废如斯。
离将推开门进来,见他端坐在案桌前,指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待他走近,他抬眸望他一眼,复又垂下眸子,像是没有看见他似的。
暗卫离将:今日是姑娘出阁的日子。
离将口中的姑娘便是顾安娘,战北夙与顾安娘之间的情意,离将明白,因此他知道顾安娘要嫁给楚臣的消息的时候,也是极为震惊的难以置信。
离将的声音清冷而沙哑,回荡在书房里,战北夙的笔尖一顿,依旧没有抬眸,深情专注地落笔于雪白的宣纸之上,离将细细看去,那纸上俨然是一朵妖娆绽放的月季,墨迹还未干。
暗卫离将:殿下是在怨恨属下不该将你从西北带回来,将这样沉重的嘱托加注在殿下身上是么?
离将朗声开口,战北夙不言不语,依旧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也不曾抬眸看他一眼。
暗卫离将:还是殿下痛恨自己是天子的儿子,以至于让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离将的话冷冷地砸下来,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战北夙终于抬起了头,他此刻犹如一只濒临发怒的野兽,眸光中森冷的寒意让离将不由得抿了抿唇角。
暗卫离将:殿下是陛下的儿子,殿下就该去承担这一切,江山美人,殿下没得选择!
大片大片得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
北燕皇帝:你下去吧。
战北夙捏了捏手中的笔。
暗卫离将:殿下,今日毕竟是姑娘成亲的好日子,殿下难道不该去为她送上祝贺么?
北燕皇帝:你是让我去为我心爱的女人送上祝贺么?祝贺她嫁给别人是么?祝贺她从此是别人之妻了是么?
战北夙搁了笔,直视离将的目光,深邃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吞没似的。
北燕皇帝:罢了,你们都逼我,你们,不必逼我。
战北夙径自起身,绕过他出了房门。
他抬眸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觉得胸腔中正在漫延着的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快要将他吞没了,他想起他成亲的那日,那日安娘是不是也像他此刻一样的彷徨无措,像个不知归路的孩子一样的彷徨无措,她笑着看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心如刀割,知道他要另娶她人她是不是痛得难以呼吸,这种感觉此刻他也体会到了,真的痛到难以呼吸。
他曾经以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一定好好补偿她,可是后来的后来她告诉他,失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何谈补偿,她终究是没有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是他错了,是他忘记了他的安娘一直是个骄傲的女子,她高贵如斯,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背叛,不完整的东西,她宁愿不要啊,是他忘了。
战北夙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他想起他们曾经相拥而立,头顶是纷飞的桃花,他们曾经许下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誓言,自始至终他都将她当做自己的妻,他原以为他们可以厮守一辈子,可是,才过去不过一年的时间,他们却已经各自嫁娶了呢,他娶了的不是他的良人,她嫁的也不是她的最爱,可他们终究是各自嫁娶各奔前程,他们之间终究是再不可能了。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怎能就这样放下顾安娘,他怎么放得下她。
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保护好自己,没有保护好那段美好的时光。
待他君临天下,又怎么能许卿四海为家?你让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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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相府中喜庆一片,因着顾安为人温和公正,这片喜庆甚至比七个月以前,陈太师府的那片喜庆还要盛大隆重,还要更加的热闹,可真是应了那一句门庭若市,万人空巷,臣相嫁女,将军娶亲,是何等的登对,是何等的般配,婚礼的一切事宜,面对满堂的宾客,臣相与夫人皆是含笑相对,由此可以看出,顾安是真的很喜欢他这个将军女婿。
顾安娘没有姐妹朋友,也没人来为她添妆,水儿四个丫头就凑在房间里跟她说话,求她让她们随她一起入将军府。几个丫头顾安娘都不准备带上,她跟母亲说好了,等她花轿一出门去,就让母亲将四个丫头的卖身契都给了她们,从此山长水阔,天高地远,由着她们去,毕竟她不能捆绑住她们的幸福,她顾安娘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把握,哪里还能拉上她们。
战北夙着了一身绛紫色的袍子自正门而来,身后跟着一脸冷峻的离将,顾安娘正由喜娘搀扶着向顾安及一众长辈行礼,她原以为他不会来了,直到战北夙的出现,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齐齐地望向那恍若谪仙降世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踏入正厅,这个画面与半年前发生在五皇子府的一幕是那样的相似,半年前顾安娘一袭红衣出现在他的婚典上,众人也是这样的惊诧,只是那次是天降大雪,天地万物都是纯净的白色,众人都以为顾安娘是从天而降的花仙子,如今却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片安宁,阳光打在来人面上,看不清喜怒,只是这回众人的心里除了惊诧还带上了了然,七皇子和九皇子甚至期待着老五能够做点儿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楚臣望了望身旁的人儿,袖中的手不由得紧张得快速收紧,他望向缓步而来的人,似乎他每走一步,那步伐都像是踏在他心上似的,他每走一步,他心中的不安便多上一分。
顾安娘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还用力的捏了捏,女子的手小而柔软,楚臣心中笼罩的不安顿时消散了许多,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子总是有能让人倾尽一切去深爱去疼惜的魔力,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战北夙为何会这样的在乎她,因为他也同样的在乎她。
再次对上战北夙的目光,他也不觉得弱势了,战北夙也看到了顾安娘的动作,脚步一滞。
那是他日夜思念心心念念的女子啊,如今却要嫁给别人了,尽管隔着盖头他看不到她,却依然知道,此刻她的目光一定是温暖而又平静的,他多希望如今站在楚臣身边儿的人不是她,抑或是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过了今日,她再也不能叫他阿夙,再也不能撞进他的怀里撒着娇,唤他一声软软糯糯的“阿夙”了。
战北夙终是在众人的目光里走近了,顾安率先带着夫人连同两个儿子上前见礼,
臣相顾安:见过五皇子殿下,不知殿下要来,有失远迎。
众人也是纷纷见礼,齐呼见过殿下。
#暗卫离将:臣相言重了,今日是臣相嫁女的好日子,殿下又岂能不来。
一旁的离将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战北夙亦是点点头。
七皇子:五哥,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顾小姐都要走了。
七皇子笑呵呵地出声,俨然是一句玩笑话,众人觉得那不是句简单的玩笑话,五皇子与顾小姐的事情燕京的人都传疯,如今七皇子这话说得,不是明目张胆地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嘿,还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众人皆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七皇子,没看到五皇子的脸都那么黑了么?
北燕皇帝:七弟今日倒是来得早。
战北夙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自朝着厅中的一对新人走去,最后停留在他们面前。
顾安娘:见过殿下。
楚臣牵着微微屈膝的顾安娘,他的目光不闪不躲地与他相汇,一时之间竟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离将将备好的贺礼捧上来,等红绸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通身雪白的玲珑玉,就是当日战北夙送给顾安娘,顾安娘又在半年前转送给陈玉娆的那块玲珑玉,没想到战北夙又要将它送给她,这块玉兜兜转转总是会回到她的手上,似乎她与它有莫大的缘分似的。
北燕皇帝:安娘,今日你大婚,夙哥哥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唯有这玲珑玉,你好生收着,切莫再给别人了,它是你的,你明白么。
战北夙温柔地说道,语气里却是强硬的不可拒绝,这是他母后的玲珑玉,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在他心里,这块玲珑玉是要送给他妻子的东西,顾安娘才是他的妻子,只有她才配拥有这块玲珑玉,别人都没有资格。
所以当日顾安娘将他送给她的玲珑玉转送给陈玉娆的时候,他有多愤怒就可想而知了,等喜宴一散,他就将它从陈玉娆手里夺了回来。
陈玉娆那个女人怎么配碰他的玲珑玉,她永远不配。
盖头下得顾安娘身子不由得一滞,她没有言语,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似的。
北燕皇帝:安娘是不愿意收下夙哥哥的礼么?
战北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气氛一度陷入了紧张的局面,楚臣的手在不断地收紧,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向战北夙的时候能够尽量的温和。
这位五皇子殿下还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公然在他面前对他的妻子怀着别的心思。
顾安娘:是夙哥哥的礼太重了,安娘不敢收。
顾安娘感受着楚臣情绪的波动,再次捏了捏他的手,随即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而清脆,让众人不由得将目光重重地放在她的身上。
北燕皇帝:夙哥哥送你的,你便收着,对我来说它是贵重,但是送给安娘,却是它最好的归宿。
希望它能够替我常伴你左右,希望母后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安娘,这生是我负了你,可是我却自私地想让你记住我,记住你的阿夙哥哥,安娘。
后面的话,战北夙没有说出来,他的目光温柔平静,他在面对顾安娘的时候总是温柔平静的模样。
这块玲珑玉,承载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顾安娘终是上前轻轻地接过离将手里的托盘,这玉终是又到了她的手里,罢了,不过是一段夭折的缘分,这玉与她有缘。
顾安娘:多谢殿下,谢殿下赏赐。
顾安娘的声音冷冷地落在他耳际,没错,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叫他夙哥哥或者阿夙了,他变成了她的殿下,他在她眼中只是君,并非她的良人,他们之间一个君一个臣,终究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