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
不得不说陈玉娆刚才那番话,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大逆不道,战北夙好歹是个皇子,他骨子里留着帝王的血脉,陈玉娆似乎忘记了他也是只野兽,只是一只沉睡的野兽而已,也是容不得别人欺凌的,可她今日必须这么做,如果错过了今日,她便再也没有可能成为他的妻了,所以她逼迫他只有在今日也只能在今日。
不得不说陈玉娆的聪颖当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她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威胁战北夙,就是料定他不敢杀她,除非他想放着北燕的江山社稷不管,除非他想辜负先皇的嘱托,除非他想受造人唾骂,只要战北夙秉承先皇遗旨,那么他就一定会娶她的,即使他不爱她,即使他娶她只是为了这个天下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还是会娶她,还会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她选择的这个时机让战北夙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陈玉娆精致的五官如同院子里的秋海棠一般娇美,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她的话就像百年不遇的冰雹一般从半空中重重地砸下来,她是那样的胆大包天,她不知道若不是情势不对,战北夙真的会杀了她的么?可惜,此刻战北夙却不能动他,战北夙的这一生有太多的顾忌了,从他此刻的犹豫开始,就注定着一辈子他成不了他父皇那样伟大的帝王,他注定是个优柔寡断的帝王,注定他和顾安娘的缘分就会就此断了,从他听到陈玉娆的话而回头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就被断送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不能成为那个在桃树下教授顾安娘剑术的阿夙了,再也不是那个会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伸手点着她的额头笑得一脸的宠溺的阿夙了,而顾安娘也再也不是那个为了他傻傻地努力的顾安娘了,她再也不会笑得无忧无虑的模样,再也不会像个孩子似的对着他撒娇,有些事情,只要走错了一步,只要有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只要生了放开的心思哪怕是一点点,就再也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无法修复,时光是一段无法倒退的旅行,他们终究会越走越远,直到他们远到看不到彼此的那一天,直到他们再也感受不到彼此的呼吸感受不到彼此掌心里的温度的那一天,就注定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遇,此生都不会再有所纠缠。
注定他们之间已经阻隔了千山万水千沟万壑,无论怎样也无法逾越,无论怎样也无法再次相见,这一生山长水阔,若人生只如初见,那么便再也不见了吧。
自战北夙回头的那一刻,陈玉娆就知道她赌对了,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当了赌徒,她终究是成为了赢家,她知道战北夙此刻已经没有想要杀她的心思,战北夙不敢杀她也不会杀她。
战北夙不知道,他的犹豫不决,他的有所顾忌,正是让他和顾安娘的缘分走到尽头的原因,多年以后,若是他知道失去顾安娘后他会那样痛不欲生,如果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愿倾覆天下也不会辜负顾安娘,因为到了那时他才明白,顾安娘才是他全部的天下!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没有能够再选择一次的机会。
北燕皇帝:陈玉娆,我娶你做我的侧室,你意下如何?
战北夙望了她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他的妻子是顾安娘也只能是顾安娘。
陈玉娆:殿下是要玉娆做妾么?
陈玉娆笑了,
陈玉娆:那么殿下是想让顾安娘做殿下的正妻么?侧室,呵呵。殿下的算盘可真是打得好啊,殊不知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那么玉娆可以明确地告诉殿下,玉娆不同意,玉娆这辈子只愿意做殿下的正妻。
北燕皇帝:你!
陈玉娆:殿下,玉娆就这么一句话,玉娆不愿意做妾也不会做妾。
陈玉娆笑得那般的妩媚,起身轻移莲步走到战北夙身前,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青草的香味,不似其他公子喜爱的龙涎香,虽然简单却是透着一种高雅。
陈玉娆:殿下,妻是什么妾又是什么,想必殿下比玉娆更加清楚,妾不过是个奴婢,玉娆今日这般威胁殿下,难保死后殿下登上九五之位,将君临天下之时不会放过玉娆,那时若玉娆只是殿下的一个小小妾室,发卖杖毙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玉娆虽是深爱陛下却是不傻,玉娆不想落得个兔死狐悲的下场。
陈玉娆:殿下,你此刻是恨玉娆的吧,你恨不得将玉娆杀了方解心头之恨,若不是形式所逼,若不是怕落人口实,殿下你甚至恨不得将我陈府上下全杀了灭口,毕竟玉娆这般胆大包天地威胁殿下不是么?
陈玉娆:可是玉娆若是殿下的正妻就不一样了,即使日后死了也可以和殿下葬在一块儿,所以玉娆不愿意做妾,只愿意做殿下的正妻,不管殿下日后会是哪般模样,玉娆也只是想做殿下的正妻而已。
陈玉娆抬头与他对视,眸光里落满了他冷漠的样子,她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一般的骄傲的不可自拔,一样的横冲直撞,真的像个疯子,即使不爱也没有关系,即使憎恨也没有关系,总好过毫不在意总好过从未注意不是么?至少她陈玉娆是个懂得争取的女子,至少她能用耍手段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至少她陈玉娆的一辈子真真切切地为了那么一个人活过,至少在女子最美好的时光里她有一个可以思念可以缅怀的人。
殿下可以恨玉娆,但是请求陛下不要不记得玉娆。
所有的光都被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再看不见前路,桃花一路的开放一路的凋谢,初见伊人醉,一见倾心,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情深,若人生只如初见。
夜越发地深也越发地清冷,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已经是戌时了,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像是置身于冬日里的大雾一般,顾,娘已经多日不曾见过战北夙了,如今局势紧张,她知道战北夙每日都很忙。
她每日很早地便起来练武,练习他教给她的剑术,对顾安娘来说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其实顾安娘就像个孩子似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就算练好了武功又怎么样呢,就算她那么努力地做那些事情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啊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做点什么,她啊只是惶恐不安,害怕有一日战北夙的离去,她啊,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单纯得让人心疼也努力得让人心疼,笨拙的孩子。
贴身丫头几次催促她安睡,省得明日清早起不来,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徒手握着长剑,每每被清晨的寒意冻得骨节发白,北燕的冬天又不知不觉地到来了,顾安娘一到冬日里身子便不大好,这也是顾夫人生顾安娘时体虚的缘故,这体虚的毛病也遗传给了顾安娘,因此顾安娘有点儿受不了太冷的天气,这些年还好很多了,多亏了她常年累月地服用驱寒的补药,这两年又跟着老管家学武,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只是这畏寒的毛病依旧没有去根儿。
冬日,特别是燕京的冬日,可以说是顾安娘最难熬的季节,北燕的冬天那么漫长,漫长到足以让人相信自己会被不知不觉地冻死在某个冰天雪地的隆冬而无人知晓。
北燕的冬天,天空飘起絮状的雪花,大雪从头一年的初冬下到第二年的春天,直到桃花盛开的季节,冰雪才会融化。
在这些漫长的冬季里,一向最是伟大的日光也吝啬给予这个国家温暖,终日没有阳光的天气,廊下垂下锋利的冰棱,一滴水还未掉落到地面就化作了寒冰,整个北燕显得格外的寂静,却又透着足以将人吞噬的绝望。
冬季,是能冰封万物的季节,连那些蠢蠢欲动的心也难得的会安静片刻。
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平日里相府最为调皮捣蛋的最让人头疼的顾安娘,却总是一连好几日都见不着人影,众仆被顾安娘叨扰习惯了,一下子她安静下来,倒是让他们觉得不适应和有些担心了。
因为相府的众仆总觉得,三小姐就该是蹦蹦跳跳活泼开朗的,她是那样的讨人喜爱,也总爱帮助别人,虽然有时候大多帮的都是倒忙,却实在是很得人心。
就说她非要帮那厨房的刘妈妈烧菜的事儿吧,虽然她是一片好心,最后却将整个厨房都搞得面目全非的,差点儿将厨房给一把火烧了,却也是可以看出来三小姐还是挺乐于助人的。
深冬时节,顾安娘几乎是一整个冬天都窝在紫薇院里不出去一步, 若不是顾夫人不许,她倒是想裹着被子在床上坐着一辈子不下来,吩咐丫头在房间里放了好几盆银碳,时时备着汤婆子,想看雪了就让丫头将窗户打开或者是站在廊下看一会儿雪又赶快回到房间里去,顾夫人笑她一到了冬天就裹得像只虫子似的,她的活力都被整个冬天的寒意给冻结了。
谁都治不住的像只顽猴似的的顾安娘,也只有隆冬才治得住她,让她安分守己地呆在房间里不出来,让整个相府都要清净很多,若是夏日还好,冬季相府的清净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和寂寞了些。
这个时候,众仆倒是想念顾安娘了,若是偶尔见她出来'走走,也总是凑上去嘘寒问暖的,说到底相府没有了三小姐闹腾的日子,当真是一点儿不热闹,无聊极了。
北燕的雪是极美的,顾安娘也喜欢白雪落到发梢,落到掌心里融化的感觉,她也不是真正地害怕寒冷,她只是害怕生病而已,若是她不小心得了风寒,那么这风寒便会伴着她从初冬直到明年的春天,好几个月的缠绵病榻,不仅人难受也让她憋得慌。
可是今年的冬天怕是来得早了些,还没好好感受秋日的清爽风光,这冬日就脚步不停地来了,顾安娘站在窗前,身后是一片明亮的灯光,雨下得也越发地大了,从开始的淅沥小雨,到现在的倾盆大雨,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风吹过来,带着沾染着秋寒的雨水,有几滴溅到了顾安娘的脸上,让她冷得后退了几步,搓着冰凉的手去径自去关了窗。
不知道为什么,顾安娘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而那不安却不知道来源于何处,像是有什么将要发生有什么将要失去一般,让她心神尤为不安。
这天儿这么冷,该是要下雪了吧。顾安娘想,关了窗,阻挡了视线,窗外的雨声也小了。
明日一早护城河里的河水又得长高了不少吧,也不知道下一场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初雪究竟是哪日的事儿了。
顾安娘从外间向里间走去,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秋海棠的香味,那是白日里水儿几个丫头去花园儿里采来的,这个时节秋海棠大多都凋谢了,就剩下这么几朵,虽然还未完全凋谢,花瓣也是摇摇欲坠的,花儿离凋谢的日子不远了。
顾安娘伸手请拂了拂那些娇嫩的花儿,嘴角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到了冬天就再也看不到秋海棠了。
房间里就她一人,一个时辰以前,她让水儿几个丫头在隔壁的偏房去休息了,房间里很安静,除了蜡烛燃烧时偶尔轻微的炸裂的声音,再没有其他。
顾安娘前脚刚踏进里间,后脚便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将她惊得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个素白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是战北夙。
从太师府出来后就直奔相府的战北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