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当时明月在（六）
次日一早，霍不疑来向崔祈省晨安，顺便请教一些政事。
崔祈已决意退隐，搪塞一两句后，霍不疑领会其意，很有眼色地告退出来。
正巧此时，如英也过来省晨安，两人在书房外碰了正着。
霍不疑想起昨日的话，因为心中还未做出决定，便默默背过身去，不敢去看如英。
如英本来无意与霍不疑为难，不过见他这样，反而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她故意将脸凑了过去，看霍不疑闭上了眼，她就伸手去描摹他眼睛的形状，优美的眼型，纤长浓密如蝶翼的眼睫，还有飞了一抹胭脂色的眼角。
如英手指点在那发红的皮肉上，笑问道：“霍州牧把眼睛闭上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我丑得不能入目？”
“不是，我，我······”此时两人就在崔祈书房外面，窗户半开半合，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被里面的人发现。
霍不疑哪里敢将昨天的话说出来，崔叔父看女儿是哪哪都好，若有哪一点不好，那也是被人存心勾引坏的。
而他若是一味夸赞她的美貌以求脱身，她定会嫌弃他言语轻浮，转头就会想出许多好法子帮他纠正坏毛病——这样的把戏，她以前常玩的。
霍不疑表现得越不自在，如英兴致就越高。
她像逗猫一样，伸手在男人下巴上挠了挠，虽然剃须剃得勤快，可摸上去还是刺拉拉的，显然剃之前没用药膏提前敷一敷，就直接动手刮了。
霍不疑此刻心神全在那只在他面容游移不定的手上，她手很软，宽大的袖子扬起时带起点点清苦药香·····一点点的撩拨就足以让他浮想联翩，偏如英还在不停地追问：“不是什么，你说呀！”
这位在战场和朝堂无往不利，叱咤风云的年轻权臣一时之间竟被逼得支支吾吾，额上生汗。
“好好的，我又没怎么你，干嘛这样？”如英半是好奇，半是故意地悄声问道，“那天晚上，你碰我的时候，脸也这么红吗？”
腾的一下，霍不疑的脸就像被火燎过一样，迅速蹿红，耳朵尖更是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如英十分满意地用手背去碰那滚烫的面颊，还故意发出一声惊呼：“唉呀，州牧大人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烫，是想了一些白天不该想的事情，还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嗯，要不要找个医士给你看看啊？”
霍不疑终于睁开了眼，他半羞半怒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她脸皮厚得简直不可思议。
如英见霍不疑睁眼，又收了顽心，一脸正色道：“你怎么又敢睁眼看我了，难不成想清楚了，愿意答应我了？”
霍不疑被问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刚想言语，却见如英陡然翻了个白眼，径直绕过他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要说什么啦，好没意思，说话不算话，我看我还是······”
霍不疑忙伸手去扯如英的衣袖，孰料手指刚碰到那绣着缠枝花纹的衣袖，崔祈就忽地出现在窗后，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他不悦地提高声音：“子晟，你做什么呢！？”
如英丝毫没有作弄人的心虚，还先下手为强地砸了一口黑锅过去：“霍州牧大早上脑子不清醒，正发癔症呢！”
随后又回头一笑，“州牧大人你说是吧！”
霍不疑除了乖乖应下，他还能说什么，和崔叔父说他被调戏了么？他说不出口，于是只能匆匆一拱手，然后飞速告退，看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崔祈皱眉，看向一脸恍若无事发生的女儿：“怎么回事？”
“我向他讨样东西，他推三阻四的不肯给。”如英很懂得避重就轻之道，“可事先他又夸了海口，所以就这样啦！”
崔祈听完更觉奇怪了：“子晟居然还有不肯的时候？”
不是他夸海口，他觉得就算自家女儿开口要这蠢小子的命，这蠢小子都会乖乖洗干净脖子，把刀磨好，只等她来取。
“所以，”崔祈一脸猜疑，“你问他要什么了？”
如英哪里敢说自己想问人家要个孩子，这也太没脸没皮了，她不说，崔祈也不追问，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阿焘和阿照，你看中了哪个？”
见得旧事重提，如英心中不住叹气，面上却故作挑剔和抱怨：“一个六岁，一个三岁，都还小呢，我怎么照顾得来？阿父也太着急了些！”
“就是年岁小，将来养大了才与你亲！”崔祈也是为如英操碎了心，“我也不管你将来成不成婚，或是养几个漂亮的小郎君解闷，这些都随你。只是好歹养个孩子在身边，等我死了，在这个世上你还能有个牵挂······”
“呸，呸！”如英一脸不悦之色，“一大早的，阿父说什么晦气话呢！”
“福寿康宁，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崔祈从不忌讳生死之论，“是人总有那么一天，就像你吴伯父，前天还骑在马上叫阵冲杀，可转眼就躺倒在榻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没几天就去了！”
崔祈拉着如英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不论女儿长到多大，在他眼里，她都永远是那个赖在他怀里，不肯自己下来走路的小娃娃。
“为父不是怕死，只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你，不把你的将来打算好，日后到了地底下，我都没脸见你阿母！”
他语重心长地道：“子怀现在有妻有子，他有了自己的家，将来自然要多顾惜自己的儿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将妹妹看得最重，你也别吃心，这是人之常情！”
如英面上一肃：“阿兄疼我，阿嫂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阿父实在多虑了！”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崔祈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像个小孩儿，“我会老，无忌也会老，拙夫也会老，你小舅父也会老 ，我们这些长辈总活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将来你要一个个地送走我们，身边没个亲近的人陪着你，你怎么熬得过去呢？”
“养个孩子在身边，你看着孩子，自然就会生出许多牵绊和不舍，就像你阿母有了你，再痛再难，也撑了这么多年！”
如英再没想到阿父执意让自己收养孩子是为了这个，她的心肠被狠狠触动，眼眶里很快就蓄起了泪花。
“阿父，”如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哽咽声，“我会好好考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