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当时明月在(一)

今日,是霍州牧三十岁的生辰,都城里文帝、皇后和太子并诸位皇子亲贵都送来了各种不菲的寿礼,州牧府更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因为州牧大人尚未娶妻,所以此次来赴宴的都是男宾,或是携带家中子弟,或是孤身一人。

秀柏是带着年满两岁的儿子一起来的,其实他本不想带孩子来的, 但无奈州牧大人的请柬上写的是“携子赏光”,和妻子商量一番后,他还是带着儿子一起来了。

果然,如妻子所言,州牧大人十分喜欢他的儿子,甚至还伸手抱了抱,“令郎叫什么名字?”

秀柏道:“犬子小名阿泰。”

州牧大人沉吟片刻,又笑道:“泰,小往大来,吉亨,这是个好名字。”

秀柏不大懂,只是记忆中仿佛姨姊也说过这样的话,便笑了笑。

霍不疑又仔细地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他是夷汉混血,继承了源自父系的白皙肤色和母亲的秀美容貌,鲜眉亮眼,像尊漂亮的小玉人。

其实,与其说这孩子像母亲,他更像他的姨母,尤其是眉眼处,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是被看得久了,阿泰忍不住瘪着嘴巴哼了一声,小脚在州牧大人的锦袍上蹬了蹬,然后伸出双手要自家阿父抱。

霍不疑便将孩子还给了秀柏。

秀柏飞快地接过儿子,搂在怀里颠了颠,阿泰又很快嘻嘻笑了两声。

霍不疑看见孩子天真的笑脸,不由也跟着勾了勾唇,然后摘下腰间的双鱼玉佩递了过去。

秀柏迟疑着不敢接,阿泰却伸出小手直接拽了过来,圆圆的指头点在鱼腹上,口齿不清地喊道:“次,次······”

“你也爱吃鱼啊?”霍不疑摸了摸孩子的头,吩咐婢女叫厨下做一道鱼羹和鱼丸汤送上来,又叮嘱秀柏,“鱼肉有刺,小心喂食!”

筵席上有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不知其中细里都只以为州牧大人是单纯的优容土族,收服人心,知道的则悄悄叹了一口气——这位土司首领的夫人的阿姊乃是州牧大人的前未婚妻。

因乌及屋,旧情难忘,遥想当年这位夫人出嫁,州牧大人虽未亲赴婚筵,但派人送去了一份极为丰厚的添妆,四时八节,也常常遣人问候,关怀备至,有如亲生父兄。

而这位土司夫人似乎不怎么领情,也不愿意见霍州牧。

筵席过后没几天,秀柏就带着儿子在州牧府侍卫的护送下回了永昌郡,回到山寨的时候,少商正在修建水渠。

永昌七八月份时有暴雨,偶有房屋与田地被冲毁,可族人又不愿意迁居,少商只能另想办法排水泄洪,若是法子可行,那就不必搬迁,若是不行,那就非搬不可。

少商在说到“非搬不可”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板起了俏脸,有些年老的族人还想多说两句,却被那饱含威势的眼光给吓了回去。

少商嫁过来未满三年,可在族内威望日隆。

她外能通商建市,内能劝耕开荒,兴办学塾,乃至引荐族中子弟外出为官为吏,入伍从军,无一不尽心尽力。

可若是你觉得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

曾经有几个族人仗着有亲缘,又是年长者,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在秀柏耳边挑唆,说什么不能叫汉人做他们的主,要秀柏赶快竖起做族长做丈夫的权威,不能叫妻子爬到自己头上来。

少商听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请来了族中长老并大祭司,叫他们把那些恶心人的话再说一遍。

不必她吱声,几个长老已经勃然色变,他们这位土司夫人是由文昌侯与文昌侯世子亲自送入山寨与族长成婚的。

成婚之后,那位新上任的州牧大人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派人来问候一次,她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可以任凭他们揉圆搓扁的普通汉女。

长老们请示少商如何处置这几个族人,少商只说不知道,让他们看着办,若是办不好,她就只好请人来办了。

几个长老合议了一番,请了族规,狠狠鞭笞了几人一顿,打完之后扔进了山林深处的祠堂里,本是不许给吃食医药,叫他们活活耗死在里面,还是少商命人送了些。

关了足有十来日,少商才叫秀柏将人从里面抬出来。

少商看着几位头发发白的老翁,笑道:“那就先这样吧,等雨季过去了咱们再说。”

族人们口中唯唯,又有家中小儿郎端出酒卮,盛满酒水,由最年长的阿翁端起举至头顶,奉给少商。

少商笑眯眯地接过,一饮而尽,然后错眼间看到丈夫抱着儿子正冲自己笑,她飞快迎上去,抱着儿子就猛亲了一口:“阿泰,想阿母了没有?”

阿泰奶声奶气地道:“想,想阿母!”又嘟着嘴在少商脸上亲了一下。

少商又侧头去看秀柏,见他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像是小狗在乞食,便也仰头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

秀柏也飞快亲了回去,响亮地“啵”的一声,叫从山上勘查完地形下来的程少宫都没眼看了。

秀柏见着是程少宫,立即招手叫了一声“三兄”,程少宫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妹婿给州牧大人拜完寿回来了啊,他没多留你住几日?”

他大约天生和姊妹们的郎婿犯冲,前前任姊婿将求亲不顺被打出来的他扔给了幼妹,幼妹不想着让自家郎婿给兄长求情说亲,反而天天压榨他做苦力,不是做监工,就是扔进学堂教稚子蒙童,再是翻山越岭地去找她那位喝醉酒不知道躺倒在哪里的好夫子。

吃饭时,少商看见儿子脖子上挂着一枚很是眼生的玉佩,问道:“这是谁送的?”

秀柏还没来得及说,程少宫已经抱起大外甥,拿起来看了看,不论雕工,只看材质,细腻如脂的白玉之中流动着一抹耀眼的金色,他咋舌道:“这可是上好的羊脂金丝玉,万金难求,有市无价!”

随即又嘿了一声:“除了霍州牧,谁还舍得拿出来给一个两岁小儿做见面礼?”

少商哼了一声,没说话。

秀柏见少商有些生气,也不敢吭声了,唯有程少宫在那问个不停:“唉,霍州牧的白头发是不是又见多了?”

妻兄问话,秀柏不好不答,他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比去年多了些。”

霍州牧身形高大挺拔,面目俊美威严,是个风华正茂的英武美男子,可不知为何,两鬓竟然早生华发,去年还是黑中夹白,今年却变成白中夹黑了,怕是到了明年就要全白了。

少商再也忍不住,啪地将木箸一摔:“还有完没完啦,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程少宫看着气得要喷火的幼妹,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你先挑起话头的,现在倒来怪我多嘴!”

少商听了,眼睛一眯:“三兄,你在说什么呢,大声点,叫妹妹听得更清楚些!”

程少宫三两口扒完碗中的饭,然后抹嘴就跑,这也是只母老虎,惹不起哦!

秀柏马上低头,老老实实地挟菜吃,阿泰完全在状况外,还在用手抓着胸前的玉佩咬个不停。

少商看不过,擦干玉上的口水,塞进儿子的衣襟里,又喂儿子吃了一块剔干净刺的鱼肉。

阿泰有吃的,就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藏在这鱼肉背后的爱恨情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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