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八)
永安宫上下忙碌两三天后,终于迎来开宫以来最热闹的一日。
除了两位皇子与公主,还有一堆依托各种名目进来的贵胄亲眷。譬如汝阳王世子妃及其两位新妇,常来看望宣太后的虞侯夫人及其闺友数位,还有宣侯夫人及其姊妹数人。
四公主是陪着君姑宣侯夫人来的,五公主则是带着骆济通一道前来的。
她看见一边指挥宫婢,一边听小黄门回话的如英,冷冷一笑:“哟,瞧这里里外外听从你号令的样子,你怕是把永安宫当自己家了吧!”
对付五公主,如英早已驾轻就熟,她不卑不亢地道:“妾乃永安宫宫令,殿下说妾以任为家,这是在夸妾忠心侍上,妾多谢殿下的赞许,日后定当更用心服侍淮安王太后!”
五公主气极,可她自知在颠倒黑白上不是如英的对手,兼之若是吵起来,丢的是永安宫和她母后的脸,故而只能黑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与五公主同行的骆济通抱歉地朝如英笑了笑:“殿下就这脾气,你别介意······”
话未说完,如英转身即走,丝毫不给骆济通面子,徒留骆济通站立原地,尴尬不已。
如英将殿中之事托付给翟媪,然后提步往内室走去。
此时内室中,霍不疑正与宣太后还有东海王长谈,如英走近,只见太子正在门外不停地踱步,脸上略有焦躁不安之色。
看见如英来了,太子有心想问她是否真要嫁给袁慎,可一时又不敢张口。
忽地,此时内室中传来宣太后的哭声与骂声:“你这不省心的竖子,怎么瘦成这样了,头发怎么也白了······”
然后是霍不疑低低的安慰声。
如英蹙眉,对着身后的两个宫婢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宫婢端来了热水脂粉等梳洗之物,还有一只食盒。
太子与如英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宣太后、东海王和霍不疑才从内室出来。
三人均是眼睛发红,神色释怀,想来五年前的郁结被彻底疏通了,太子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去搭东海王的肩膀。
而如英快手将宣太后重新扶回了内室梳洗,门没彻底关严实,少女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娘娘快喝两口冰糖银耳汤润润喉,您嗓子是不是哭疼了?筵席上有好几道硬菜,您待会全都不许用,只许捡甜软或者极烂的吃······”
“你好啰嗦!”宣太后用哭红的眼睛瞪向如英,“难道予是那不懂照顾自己的三岁小儿?”
“是,是,娘娘不是三岁小儿!”如英接过宫女的热帕子敷在宣太后的眼睛上,一边吩咐宫婢,“你去外面告诉翟媪,叫她筵席上多看着娘娘些,再把娘娘食案上的果酒换成七分烫的米浆!”
太子听见这话,叹道:“崔氏孝顺!”就这份眼力和贴心劲,难怪宣娘娘疼她。
东海王也点头称许道:“是,这几年多亏崔宫令侍奉得力!”
“唉呀!”门内忽然又传出一声轻忽,众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当敲门询问时,紧接着又传来少女娇娇的抱怨声:“您指甲上的宝石珠子掉了好几颗,都不好看了!”
太子刚要埋怨几句小题大做,结果就听里面那人继续道:“这荆条都给您备好了,您怎么还直接呼巴掌啊?巴掌既不疼还费力,哪有举起荆条抽实在啊?”
宣太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要给予画指甲,不是只想招善见赴宴,还打了这个坏主意!”
如英嘻嘻笑了两声:“是啊,我最喜欢看人挨打了!”
太子脸黑了,刚欲冲进去就被霍不疑架走了,他低声道:“殿下,外面筵席快开始了,先入座吧!”
外面的确开始入座了,骆济通跟着五公主来的,她刚欲提裙坐下,五公主眼珠一转,她今日就拿骆济通投石问路,便道:“你跟着本宫做什么?”
她看向旁边的宫婢:“十一郎的席次在哪?还不引骆娘子过去!”
骆济通正愁没有机会坐到霍不疑身旁,现在哪有不从之理。
太子、东海王和霍不疑姗姗来迟,殿中基本已经坐定了。
为表敬重,太子特意请东海王上座,自己与他同席;其次是霍不疑,他在殿内逡巡了一圈,越过翘首期盼的骆济通,径直坐到袁慎身旁。
众人皆惊,交谈声都小了许多。
袁慎低低地迸声:“你过来做什么?”
“我与善见同殿为臣数年,却从不曾畅谈过,今日便补上罢!”
袁慎冷笑:“同殿为臣的人多了,难道霍大人每个人都要畅谈一番?”
“自然不是,我只想与袁侍中谈。”
“有甚可谈?!”
“如英。”
袁慎都快气吐血了,只是多年涵养在此,不肯失态,才没有与霍不疑当场吵起来。
于是当如英扶着宣太后出来后,发现所有人都两两同坐好了,只有骆济通座旁空荡荡的,而袁慎与霍不疑坐在了一处。
如英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低声与宣太后道:“妾与骆娘子有旧隙,不愿与之同坐。”
宣太后看了骆济通一眼,而后吩咐宫婢:“在予左下手加设一席!”
如英在满殿睽睽注视之下坐在了太子与东海王的对面,下首坐着的五公主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宣太后说过两句场面话后,正筵就开始了。
虞侯夫人八面玲珑,一会儿夸宣太后气色好,是不是又调制了什么新胭脂,她很眼尖地看见了宣太后手上的绘甲,更是连连赞叹;一会儿又夸如英筵席安排得好,菜色好,果酒美,奏乐也雅致,加上汝阳王世子妃时不时地凑趣,场面便不算冷清了。
听众人欢声笑语,宣太后也渐渐有了兴致,问了宣侯夫人和四公主是否相处和睦。
宣侯夫人自然将四公主夸得跟朵花似地,四公主投桃报李,表示宣侯夫人是天底下少有的好君姑,嫁入宣氏是她的福气。
东海王和太子见状,俱都十分欣慰。
五公主在旁连连冷笑,不过她如今学乖许多,至少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了。
如英今日难得没有凑趣,只用心盯着宣太后的饮食, 再用余光去瞥霍袁二人。
他们一直在低语,你来我往说个不停,也不知说什么说得这么起劲。
但只见霍不疑神情如常,袁慎却脸色多变,一时惊疑不定,一时犹豫不决。
如英在心中轻叹,霍不疑手握大权时袁慎正在蛰伏,待他流放了袁慎才在政事上崭露头角,他与霍不疑从未正面相较过,就算偶有旁观霍不疑与旁人对敌,但有些事非自己亲身经历才能知之甚深。
而且最要命的是袁慎生于顺境,霍不疑长于逆境, 其中参差,相对之时一目了然——袁慎对上霍不疑,胜算不大!
如英饮酒不语,继续作壁上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