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五)
听见这声音,四人中有两人想扭头改道。
太子不希望霍不疑继续与前未婚妻纠缠不清,可未战先退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气沉丹田,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口走去。
袁慎苦笑着跟上,然后是身形微微发颤的霍不疑,最后是脸色难看的骆济通。
上西门的宫门口有一块空阔巨大的平地,宫里要举办大型庆贺筵席时可供勋贵朝臣的家眷停放马车,太子本想先训斥宫门守卫疏忽轻怠,谁知冲出宫门才发觉戍卫们还在,就是一个个都拉长了脖子,笑呵呵地看好戏。
和他们同样看戏神色的还有酒醉傻笑的四皇子,以及扶着他的二皇子。
前方不远处停驻着一辆宽阔华丽的辎车,马车上站了一个身着素衣,头戴金冠的美丽少女,她手里提着马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甩着。
马车下围着武婢和家将,团团将少女簇拥起来,马车顶盖上还半蹲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白发老头。
而马车前六七丈处,几个身强力壮的部曲合力压着一个魁梧的虬须汉子。
“唉,反正都中了麻药,就别压那么紧了!”如英挥退了几个部曲,然后几个武婢拿着剃刀和脂粉等物上前去了。
“你个臭丫头,你要想做什么,喂,不许剃我的胡子,不许剃我的胡子!”
如英看着第五成想挣扎却挣扎不了的窘样,畅快地笑了两声:“我都说了要给你好好打扮一番,自然是说到做到,你放心,别的不敢提,这描妆上粉一事,我最拿手了······”
第五成感觉剃刀在面上刮过的刷刷感,眼珠向下又看见胡须片片掉落,他怒吼道:“士可杀不可辱,臭丫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如英甩了一记空鞭,冷笑道:“你们是死人呐,还不教教他怎么和我说话!”
站在一旁的部曲立即上前用力踩断了第五成的右腿。
“我可不是袁州牧,还念着和你的结义之情,这么多年对你容忍再三。”如英跳下马车,老叔亦跟着跳了下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既敢朝我伸手,剁了你一双爪子还是轻的!”
说罢,部曲上前,在第五成手上狠狠碾了两下,第五成强忍着没出声,但脖子上青筋毕露,面庞也因充血涨得通红。
“不过,未来君舅的面子不能不给,纵然我很想把你大卸八块,扔进河里喂鱼,”如英颇感遗憾地道,“但也只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说罢,她又感叹道:“这几年跟着淮安王太后修身养性,我竟也学会慈悲为怀,悯恤人情,做个大好人了!”
面对少女十分不要脸地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强迫自己忍住不要笑出声来。
太子忍不住脸皮抽抽,再看霍不疑与袁慎二人,前者表现出一种贪婪又克制的喜悦,有些瘆人,另一个则是毫不掩饰的纵容与喜爱,十分刺人眼睛。
作为被慈悲为怀的对象,第五成满脸恨恨地吐了一个“呸”字,呸到一半,就被给他剃须的武婢打了一巴掌。
他还想说话,武婢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麻仁,然后揪着他的脑袋抬起来给面前的少女瞧。
如英看了,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崔家一众家将与部曲也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再然后凑上来看的二皇子与四皇子,兄弟两个笑成一团:“噗嗤,哈哈哈哈······”
被围观的第五成涨得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滚圆充血,众人便愈发笑得厉害了——谁能想到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竟然长着一张团团可亲的娃娃脸。
加上被刻意修饰过,便显得更加圆润可爱了。
如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揩掉眼角的泪花,“再把他眉毛修一修,要那种秀丽而蹙长的远山眉,这样眼睛显得更圆!”
武婢依言照做,然后成果一出来,本就酒醉的四皇子直接笑倒在地,本想去扶他的二皇子也笑软了身子,无奈之下只能先顾自己了,他指着如英道:“你,你也太促狭了!”
如英也笑得脸颊发酸,她摆手道:“这才哪到哪啊!”
武婢再给第五成束发整冠,披上簇新红袍,胸口再扎上大红胸花,几个部曲将他扛到一辆四面无遮挡的轺车之上,最后高高举起两块牌子。
红底黑字,墨沈淋漓,一块写着“老夫恨娶”,另一块则是“坐产招妻”,二皇子直接傻眼了,随后众人爆发出更响亮畅快的笑声。
二皇子揉着笑得发痛的肚子,与如英道:“得了,你既没想要他的命,就赶紧将人带走,这里到底是宫门口,闹大了你也难保住这人。”
如英也觉差不多,便道:“殿下若有空,不如一道跟我去玩玩,我在都城最热闹的两条坊道定好了位置,咱们一道去看壮士游街!”
二皇子还未答应去不去,坐在地上的四皇子已经先嚷道:“去,一起去······唉,三皇兄你怎么来了?”
众人回头正看见太子一行数人,纷纷各按等级行礼。
如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台子身旁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面上欢喜的笑意收了七八分。
果然,她就知道这人肯定会提早回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在做什么?”太子绷着脸高声喊道。
“替未来君舅的义兄征婚啊!”如英十分坦然地胡说八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过婚姻乃人之大伦,关于繁衍人丁之重,妾怎敢不听从殿下的教诲呢?”
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为什么又闹到宫门口来了?”
“自然是这位壮士等不及,非要来宫门口堵妾······”
如英话未说完,就被太子大声喝断:“崔氏,休要把孤当傻子糊弄!一个刺客,该杀便杀了,何故生出这么多的事!文昌侯都教训你多少回了,千金贵子,坐不垂堂,你这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被这贼子觑到可乘之机,在宫门口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
太子难得捏住这样实在的把柄,颇有扬眉吐气之感,他叉腰道:“哼,待文昌侯从豫州回来孤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如英的脸蓦地沉了下来,熟知她脾气的霍不疑与袁慎大叫不好,异口同声道:“殿下,如英行事素有分寸······”
话一脱口,不光两人愣住了,众人也愣住了,唯有如英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子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活该多嘴。
还是二皇子见气氛不妙,出来打了个圆场:“太子殿下,崔娘子年轻爱玩笑,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玩笑开完了,崔娘子也准备回家休息了,过几日永安宫要设宴,她还有得忙呢!”
随后给四皇子使了个眼神,酒醒了一半的四皇子拉着如英就准备告退,结果霍不疑又道了一声:“崔娘子请留步!”
原本快要熄灭的火堆又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太子汗毛直竖,袁慎隐怒不发,骆济通则直接失声轻呼“霍将军”。
霍不疑定定地往前踏了一步,四皇子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退到一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