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蓼花滩(四)

桑氏是第一次来文昌侯府,如英见她甚有游兴,便带她在府中四处走走逛逛,顺便说说话。

桑氏也有五年多没见如英了,她回都城的时候,如英回永昌了。上次程姎出嫁的时候本得一见,结果如英避居永安宫,又不得碰面了。

而且文昌侯发了大火,直接对曲陵侯府下了禁令,让他们以后非请勿见。

桑氏觉得若不是如英无大碍,只怕婿伯和姒妇性命危矣。

“我一直担心你在淮安王太后身边待久了,移了性情,如今看你眉眼开阔,气色更胜往昔,总算可以安心了!”

如英笑道:“叔母怎会如此想?论起心性之坚,我也算天下少有了!”

“这倒是!”桑氏知道如英不喜将宫中之事随便乱说,遂跳过这个话题,转头问起了如英的婚事,“我这几年可没少听说袁善见天天跑去永安宫踹门,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不妨说给我听听?”

如英心情有些惆怅:“袁善见也算心诚了!”

桑氏皱眉:“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所有人?还是对······”

还是对某个人念念不忘。

如英岂能听不出桑氏话中未尽之意,她斜乜了桑氏一眼:“叔母看我可是那种当断不断的优柔寡断之徒?”

也不用桑氏继续说,如英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叫婢女捧来软垫,自己先扶了桑氏坐下,而后自己坐在她旁边。

“我自小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唯独这个情字,实在难解啊!”

如英唇边浮起一缕苦笑:“叔母,我自认是个性子可厌的人,除了在长辈跟前讨喜些,同辈之中除了几个自幼相识的,也没几个真心喜欢我的······”

桑氏轻轻抚摸如英的脸庞,目光中大有怜惜之意。

这个孩儿幼年时乃至少年时脾气略有些古怪,偏又什么都出色,无论是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被比得黯淡无光,也怪不得她没几个好友。

如英握住桑氏的手,她也不用人安慰,只是想将心头郁闷一吐为快:“没想到长大了桃花缘倒是不错!一个霍不疑,一个袁慎,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贵婿佳婿,费尽心思地往我家跑。不怕叔母说我矫情,我并未觉得多喜欢,倒是觉得挺烦的!”

她冷笑几声,才继续道:“这几年明里暗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何曾断过!不是说我被霍不疑伤透了心,不愿意再嫁,便是说我见他前程大好,所以痴心苦等着与他重修旧好!”

“再有袁慎,他与蔡氏退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没少让我被指摘······托赖阿父与宣太后庇佑,吹到我身上的不过零星几点,可就这么几点,也甚是令人厌烦了!”

如英说完,脸上流露出一点淡淡的厌倦之色。

桑氏心下叹气,不由拿自己的旧事开解如英:“当年我和皇甫仪退亲之后,也没少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若说不心灰意冷,那是骗人的。我本无意再嫁,可父母兄姊每日长吁短叹,动辄四方哀声,为了免使家人担心,我就想还不如嫁了算了!”

“但我也不能因为要嫁人,就随便找个人嫁了。我想纵做不到夫妻恩爱,至少得互敬有礼,于是在山上那三五个性情温厚的未婚仕子中,我最后挑中你叔父。一来嘛,他时常偷瞧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二来嘛······”

如英听到这儿,也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哪怕是彼此之间不甚相熟,只怕看在那张脸的份上,叔母怕也能与叔父将就着过下去!”

桑氏闻言大方展颜一笑:“是啊,我每日对着你叔父那张脸,真是觉得空口吃麦饭都甚有滋味。不过,刚成亲那阵,我和你叔父都束手束脚的,不知该如何相处·······”

她侧过头,回忆了起来:“直到有一日,你叔父看天高气爽,就领我去踏青野游,他不知该和我说些什么,就拉着我漫山遍野地跑,我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用山中野花编了一个大大的花环,戴在我头上······”

如英听到这事情有些恍惚,定定神又听桑氏道:“那花环编得太大了,一下就滑到了我脖子上,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他却脸红得好像做错事的稚子。”

桑氏眼里浮现幸福的笑意与泪光:“从那时起,我便想,能嫁给他,真是太好了,我要跟你叔父好好过下去!”

说完她握着如英的手,静静地看着这个因为聪慧太过所以时常悲观的孩子,“如英,你曾说过最不喜怯懦无勇之人,可你为何总在情爱一事上如此胆怯?人生漫长无期,又可能只在须臾之间,无论是浅尝辄止,还是痛爱一场,总要一试方知此中滋味,哪怕半途而废,也强过从未开始,抱憾终生!”

如英在回身廊的雅舍中设宴款待桑氏,婶侄二人在席间谈天说地,几乎将酒卮倾空。

酒后最忌风吹,如英想请桑氏在家中小住几日,可惜话还没有说出口,婢女就进来传报程止带着马车过来接人了。

如英无奈,只得命人抬来一架四面围帘的步撵,将桑氏好生扶了上去,来至门口,果见程止在马车下等着。。

这位三叔父还是老样子,俊秀朗然,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如英看着程止探身进入步撵里,给桑氏围好披风与兜帽,再将桑氏扶至马车上。

她目送这对恩爱夫妻远去,然后转头就去了蕉棠花榭。

崔祈今日在尚书台点了个卯就回来了,此刻正在看书,见如英来了,问道:“程三夫人回去啦?”

“回去了!”如英也从书架上捡了一本书翻了起来,墨香味十分好闻,她忍不住细细嗅了起来,“三叔母一番金玉良言,实在令女儿受益良多。”

崔祈闻言放下手中书卷,程家也就剩这位桑夫人是个明白人了,“你若喜欢与程三夫人交往,日后可常请她来家中做客。”

“三叔母不过是陪同三叔父会都城述职的,过完正月,便要随叔父返回任地。”如英歪头笑道,“我倒想请袁善见来家中做客,不知阿父何时有空,可否替女儿掌掌眼?”

崔祈又将书捡了起来,想看女儿嫁人的是他,可事到临头心里觉得不痛快的也是他。

他板着一张脸道:“随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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