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化何足惊(五)

宽敞庞大的御赐马车中,三人沉默地坐着,既不交流视线,也不出声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眼看就要到北军狱,马车忽地急促一停,如英往边上歪了歪,凌不疑习惯性地将人往怀里一带,惹来三皇子意味不明的两声冷笑。

不及下车查看详情,外头就先传来一阵嘈杂呼喝之声,里面叫得最凶最有气势的竟是二皇子。

“让老三出来!凌不疑就算了,父皇一直派遣他办差,可老三算怎么回事啊,凭什么孤的皇弟都能参与审问逆贼,孤反倒不能去了!这是什么道理,老三出来说说,父皇凭什么重用你却不用孤?!”

然后是随行侍卫低声劝说的声音。

如英与凌不疑无甚表情,三皇子却笑了,他长得也算俊朗,可笑起来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恻之感,有点像小越侯。

他看了对面相拥的两人一眼:“看来二皇兄过得很顺遂啊!这日子过得太顺,脑子就不大清醒了!”

“一多半的景阩诸臣与乾安一系有过节,恨不得能一气锤死王淳及剩下的乾安党羽,我苛察的名声在外,又非皇后所出,父皇特意让我跟着,就是怕疑心子晟会看在长秋宫的面上徇私,只有蠢货才会以为父皇是在重用我!”

蠢货在外面继续叫嚣,众侍卫和宦官怎么也劝不下来。

凌不疑皱眉道:“不能让二殿下这么闹下去,别把御史引来了。”

三皇子道:“子晟欲往劝阻?不知子晟打算怎么说。”

凌不疑凛然道:“以理服人便是,二殿下若不听,就让羽林将其驱散,我们是奉陛下之令去北军狱,又非自作主张,说到哪里都不惧。”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你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要冠冕堂皇,那年东宫长史受贿,你非要暗中羁押,徐徐审讯,险些被奸人脱罪得逞!”

凌不疑道:“若依三殿下的意思,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罪人倒是能尽数就擒,可是太子殿下怎么办。那是他头一回独自理政,若叫有心人伺机寻衅,岂非因小失大!”

三皇子道:“为政者,当法令分明,幽枉必达,内外无曲纵之私,在上无矜大之色。仁以行法,法以辅仁,方是正道!”

“这些都是正理,余并不置疑,然朝政并非黑白二色可分,所谓事缓则圆,曲幽通径······”

如英懒得往下听了,她拍了拍凌不疑的手,凌不疑以为自己又抓痛了她,下意识地松了手,如英便趁机钻出了马车。

如英没有下车,她站在驾夫身旁,吩咐侍卫将二皇子请过来,二皇子起先还想拿乔不肯来,如英便让侍卫报了一个宫女的名字过去,二皇子立即策马而来。

如英让驾夫和侍卫们走远些,对上二皇子一半羞愧一半恼怒的脸,十分冷淡地道:“人是我放出去的,事情没闹大,娘娘也不知道!”

二皇子瞬间蔫哒了:“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如英眼含薄霜:“妾原以为殿下有了那次教训后,应该会安分守己了,如何一犯再犯?送走了一个水蔓,又来了一个碧柳!往小了说,殿下不过是男子通病,风流多情,可往大了说,殿下这是秽乱宫闱。”

“娘娘眼下正为太子殿下的事情忧心,以致抱病,殿下再来这么一出,是想气死娘娘吗?”

二皇子瞠目道:“不不不,孤没有这个意思,孤孝敬母后还来不及呢······”

“您既然对娘娘还有孝心,那拦在这里做什么?您还不尽早回府去,二皇子妃又有身孕了吧?她知道您今日出来吗······”

如英锐利的眼神在二皇子脸上一扫而过,看得他心虚起来,又道:“嗯,想来二皇子妃也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定会拦着您的!”

“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妾可以先去殿下府上,将前情后事尽数告知,二皇子妃是能规劝丈夫的贤妇,想来一定能将您劝明白!”说着就命侍卫牵马过来。

二皇子脸色大变:“你你你别告诉她,她这次怀相不是特别好,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罢,逃也似地跑了。

如英坐回马车中,车队再度启程。

车内一度安静,三皇子忽问道:“二皇兄的阴私事叫我听到了,这妥当吗?”

如英道:“无妨,此事妾已尽数告知陛下,只是顾忌娘娘体弱,恐动怒伤身,便吩咐不许声张,并借旁的事情已经罚过二皇子了。您若是旧事新翻,吃亏的也是您自己。”

三皇子甩袖冷呵了一声。

如英才不怕他,直接嘁了一下,将披风拢紧了些。

三皇子脸黑了个透亮,刚想指着如英说两句,北军狱就到了。

若是不看守卫的军卒和布置紧凑的拒马石墩,北军狱和寻常高门府邸也无甚两样,只是门口多了一对三米高的狴犴像。

镇守北军狱的将军姓樊,生得一副和气的好模样。他有一个兄长,和小越侯是结义兄弟,几十年前,在攻打某座绿林大寨时,因座下马匹突然发狂,被敌人觑到可乘之机,一枪刺死了。

凌不疑与三皇子对这位樊将军十分客气有礼,樊将军也拱手还礼,他看了一眼如英:“越往里走越阴冷,小娘子不如留在这里烤火,暖暖身子?”

不怪樊将军如此说,纵使如英抱着手炉,裹着皮裘,此时也冻得脸色发青,唇色发乌,身形虽未瑟瑟,然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快撑不住了。

作为在场之中身份最高的人,三皇子冲如英点头道:“去吧!”

如英也不强挣扎着非要跟着去,于是躬身一礼,跟着樊将军身边的亲卫去值房烤火了。

小乾安王拖赖有个好姓,在事情未明时,文帝并未将其下狱,而是关在了皇家别院里,但他的那些谋士亲随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个不落,全都送了进来,被好好招待了一番。

“都不是什么硬骨头,三木之下,全吐了个干净!”亲卫低声道,“其中还有两个是跟过老乾安王的,牵扯出不少陈年旧事,将军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来请教女公子。”

值房里一气添了好几个火盆,不大的屋子被烘烤得十分温暖,如英喝了两口温酒,缓过一口气来,才慢悠悠地道:“当初王淳做陛下眼线,协助我阿父策反老乾安王旧部,陛下是记得他的功劳的,不然也不会许他高官厚禄。”

“太子十来岁初掌兵事,受人轻慢,也是王淳扯着老脸赔笑,从头到尾护着太子,这么多年,虽多有失职误事,可待太子忠心不二,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

亲卫迟疑,问道:“那,那······”

“不要急,等王淳的处置出来了,樊叔父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细炭越烧越炽,虽少烟气,但时不时蹦出几颗火星子,如英怕溅到身上来,污了衣衫,遂起身离远了些。

“不过叔父若不嫌我多嘴,我便说上一两句——”如英声音清凌凌的,“请叔父不要受外面有心人的撺掇,安心为陛下做事为上!”

亲卫打了个哆嗦,抱拳应了声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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