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随人事往(六)
如英先是在长秋宫躺了两天,然后回文昌侯府继续躺着,等着看事情如何了局。
当日梁遐受诛时,里里外外至少围了两百多人,除了梁氏族人,还有一半是姻亲故交,这些老狐狸成了精的人,故意不加约束,任由奴婢家丁将当日所见传扬了出去。
新闻取代旧闻,此时已无人再质疑曲夫人的品性,更无人议论太子了,就是可惜梁氏名声蒙尘,少不得要被人议论一段时日。
再是宫里太子妃病情加重,文帝下令,移至北宫休养,看样子这病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孙氏一族更是直接被削成了白板,遣回原籍,无诏不得踏入都城。
最后一件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为了消除这件事情的不良影响,维护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关系,梁曲两家决定再次结为秦晋之好,而能代表两家的合适人选,就是鳏居多年的阿伯,和才成为寡妇没多久的曲夫人。
此时两家正处在风口浪尖,定亲一事自然没有大肆声张,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如英兴冲冲地提笔画了一幅花开并蒂,犹觉不足,再添了一幅榴开见子,并挑了许多寓意好又十分贵重的贺礼一并送了过去。
之后风声传到了宫里,太子纵马时不慎跌落,只好卧榻养腿,而由于太子妃被“养病”去了,皇后只能亲自过问太子的伤情。
从东宫回来后,皇后情绪十分低落,太子终是做错了,不是错在恪守婚约,而是错在始终没有看出太子妃的歹毒为人。
甚至这么多年,他都不能完全掌控东宫,在内不知太子妃背着他行事,在外不晓孙胜何时被买通。
皇后抚额叹息,识人不明,御下无方,她又想起当初文昌侯杖责东宫宦者,太子念及是自幼服侍之人,为之求情,文昌侯当即就道:“此乃学宫!”
太子不明其意,仍然哭求,文昌侯不为所动,打完廷杖就放了学,然后没几日就再度请命经略西南,以图蜀中。
文帝召太子询问文昌侯当日那个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太子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文帝叹息摇头,然后允了文昌侯所请。
怕是文昌侯那时就看出来了,太子见事不明,处事不当,难担储君之责。
太子只想到宦者服侍他的情分,所以为之求情,但学宫之中自有法度规矩。他是太子,又是诸皇子中最年长者,应当为众人之表率,以情害法,何等糊涂!
那宦者开口怕是也怀着别样心思,不知是单纯为了博取太子的好感,还是故意激怒文昌侯,想用自己的性命往太子心里种一根刺。
可太子根本没查,还送去了医药,后来那宦者不治身亡,太子哭了一场,还命人好生安葬。
陛下常说太子仁善,有这么一位兄长,是诸皇子公主们的福气。可是太子不仅是他们的长子,是弟妹们的兄长,还是天下臣民将来要仰望的君主啊!
有这样一位君主,对于臣民而言,也是福气吗?
皇后闭上眼睛,心中无比痛苦迷茫。
两日后,如英和凌不疑一起去城外十里亭送别梁曲两家。
两家的车队十分庞大漫长,来送行的人也不少。
众人中,有一位面目与曲泠君十分相似的老者站在送行亭旁与韩大将军说话,一位同样相似的中年男子则随侍一旁,三人不时发出笑声。
曲泠君看着他们,转头对如英道:“家父家兄和我们一起去州牧大人的任上,顺便为我筹办婚仪。”
如英点头,真心祝愿道:“愿阿伯与伯母往后能够事事顺心,成双成业。”
曲泠君微微一笑:“承你吉言了!”转而又正色道,“我也不会再犯之前的错了!”
“伯母没有犯错,”如英眸子微挑,“您只是不够聪明又无足够胆气而已!”若是聪明有胆,应该选择直面东宫, 而不是偷偷与太子相会,弄到最后有理都变得没理了。
曲泠君无言以对,确实,和眼前这个女孩比起来,她简直虚长了十岁。
“所以,请您日后好好听阿伯的话,照顾好他,别给他惹麻烦!”如英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一片漠然肃杀,“最好是离太子远一点······”
“我知道!”曲泠君侧头看向那边厢,她那穿着小小孝衣的一双孩儿,由傅母和婢女跟着跑来跑去,倒像比生父活着时更高兴。
他们一路跑到正与虞侯还有凌不疑说话的梁无忌身旁,一个抱腿,一个扯袖,嬉笑不知忧愁。
梁无忌虽然年纪不小,但臂力甚强,他一边一个抱起两个孩儿,让稚儿拱着小手给虞侯与凌不疑作揖,逗得虞侯哈哈大笑,凌不疑也不禁莞尔。
“其实上次在紫桂别院,我已经和太子做了了断,很好笑是不是?我以为他惦记了我十年,虽常常为此忧心,但也时有暗喜。谁知道,这十年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我与他,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曲泠君认真地道:“以后我会好好服侍大人,他会照看我的孩儿。这样,大家都好!”
那边热闹,如英和曲泠君便移步过去。
曲泠君看着凌不疑,忽然想起上次在皇后面前的戏言,笑言道:“子晟,你的新妇唤我伯母,你往后准备叫我什么啊?”
凌不疑不说话,反而含笑看向如英。
如英眼珠子一转,转头就冲虞侯叫了一声老兄。
众人都愣了,随后一齐放声大笑,只有两个孩儿懵然不知世事,但看众人如此高兴,也拍手跟着如英冲虞侯喊起了老兄。
如英拍了拍凌不疑的手臂,笑道:“嫁你可算有个好处了,我又长了一辈!”
只有虞侯不高兴了,指着如英道:“就你胆子大,我的便宜你也敢占!”
梁无忌也笑嗔了一句胡闹,如英乖乖地举手给虞侯赔了不是,梁无忌又把两个孩儿放下来,让如英一手牵一个:“带着你阿弟阿妹去玩吧!”
如英带着两个孩子走至不远处,蹲下身子,摘了些枯草,编了一匹小马,两个稚童亲昵地挨在她身边,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呼。
不多时,离情也叙得七七八八了,梁无忌宣布启程。
如英实在有些舍不得,跟着又送了一程,最后在梁无忌的严厉劝说下,她才依依不舍的策马回城,就这样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两眼。
曲泠君掀开车帘,与行在车旁的梁无忌道:“大人不妨回头看看,崔娘子舍不得您呢!”
梁无忌低头冲曲泠君笑了一下:“就是这样才不能回头!”
见两个孩子也凑到车窗边上,睁着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梁无忌俯身摸了摸两个孩儿的头,看他们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自己也笑了。
“阿兕每年秋天都要来豫州,叫我陪她跑马游猎,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多月,每次我送她出城,她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只要我也回头看她,她就飞奔过来抱着我哭······”
曲泠君再想不到如英还有这般小儿情态,笑道:“大人肯定就不忍心了?”
梁无忌笑了笑,却不言语了。
益州旷野千里,水草丰美,哪里不能跑马,何必非要千里迢迢往豫州来?不过是慰他膝下寂寥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