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一片心(七)
崔祐一向好脾气,闻言也不生恼,反而借机从吴大将军那里敲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凌不疑,从中越侯那里讹了两方压箱底的宝砚给如英。
大越侯也站起身恭敬道:“就是陛下不吩咐,臣等也该好好备婚仪。不说几家的情分,单论霍翀兄长与鹤年的为人,乡里何人不敬,何人不赞!”
文帝闻言十分高兴,哈哈大笑,又看向皇子席面,道:“太子妃,老二新妇,皇后身体不好,子晟的婚事若有不足,你们须得尽心尽力!”
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躬身拜倒,满口称喏。
这时,坐在小越侯身旁的一人笑道:“陛下,您可得和文昌侯说好了,别事到临头我们送了礼,他又反悔了,不给我们喜酒喝,届时我们可要找您做主,您可不许偏心文昌侯!”
文帝佯嗔骂道:“他要是敢反悔,看朕不揭了他的皮!再说了两个孩子都互相中意,要他啰嗦!”
小越侯心意一动,忽高声道:“陛下圣明,男女之事,有什么比得上互相喜欢更要紧呢!”
他身旁的数人纷纷应和“正是正是”“讨回的婆娘自己不喜欢有什么意思”云云。
如英沉下眉眼,敲案不语。
文帝此时已有了三分酒意,呵呵一笑,并未察觉什么,可皇后脸色却白得厉害。
皇后轻声禀告道:“陛下,妾不善饮酒,今日既将话说开了,妾就先回长秋宫了,不然陛下和诸位大人也无法尽兴!”
文帝点头应允。
皇后都要离开了,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自然也得跟着告退了。
二皇子妃尚好,并无异状,太子妃却依依不舍,适才她硬推着太子与几位重臣搭话,此时却得离开了。
如英原本也要跟上,文帝却道:“如英,你留下,给几位叔伯敬一樽酒!”
顶着太子妃又妒又怨的眼神,如英屈膝应是,凌不疑也起身相随。他单臂夹着一瓮酒,另一手持着酒杓,不断地给如英手里的鎏金铜樽添酒。
两人先从年纪最长的扬侯敬起,纪遵受完敬酒,还拽了句酸文:“佳儿佳妇,佳偶天成!”
如英与凌不疑谢过之后,再给大越侯敬酒。
大越侯笑着点了一下如英,叫她少和越绶一起淘气,又定定地看了凌不疑半晌,然后将酒一口饮尽,叹道:“子晟,你如今长得和你舅父是越发相像了!”
如英闻言,也扭头看了凌不疑一眼,点头道:“不怪伯父如此说,确实是很像!只是还是有区别的,他眉宇不如霍翀将军开阔,面上也多了几分凌厉,不似霍翀将军那般温厚可亲。”
大越侯愣了一下才道:“我忘了,你是丹青妙手,于相面一道,自有过人之处!”
“伯父谬赞了,我又没见过霍翀将军,怎敢下此定语,这话是我阿父说的!”如英没见过霍翀将军,但她在自家阿父的口述之下,画过一张人像,这舅甥二人面目当真极为肖似。
大越侯闻言咂了咂嘴,一脸惋叹:“鹤年什么都好,就是年轻时性子太急躁······”
虞侯见状忙拍了一下大越侯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又板着脸与如英道:“你如今也有几分你阿父年轻时的样子了,和气些不好吗,非要惹得陛下训你,你才高兴是不是?”
如英忙道不敢,又给虞侯敬酒。
虞侯饮毕,顺着往下是吴大将军、中越侯与小越侯,再是韩大将军,崔祐年齿最小,居于最末。
他见到这一对璧人,笑得牙不见眼,也没什么话要叮嘱的。
如英敬酒过后,便从席间退出。按理席上既无她的事了,她便可出宫回家,可她脚下一拐,顺着宫巷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两个小黄门寸步不离地跟着,是凌不疑吩咐的,如英不管他们,自顾自的走着,谁知走到镜心湖边上,正看到太子妃与二皇子妃围着一对华服男女及两个孩儿说话。
如英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那对男女有点眼熟,却不愿意多事,从一旁的小道避走了。
长秋宫一如往昔,翟媪见到如英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如英左看右看,一个劲地说瘦了。
皇后见到如英也很高兴,不及她拜下就说免礼,让如英坐到近前来。
如英还是行足了礼数,她笑道:“妾并不是与娘娘见外,而是要谢过娘娘的搭救之恩!”
皇后笑道:“那你可是谢错了人!”
如英唇边笑意略减三分,不说话了。
皇后见状在心中摇头不已,又拉着如英的手细细地看了一遍,见上面疮痕已愈,叹道:“可算是好了!”又摸了摸如英的脸,“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唇色也淡,是失血过多还没有养回来吗?”
如英握住皇后的手,笑道:“妾天生体弱,一病就好得慢,不要紧的。娘娘还说妾呢,您自己也才病愈,妾送来的食补方子,您可曾请医官看了,可还合用吗?”
“合用,怎么不合用?”翟媪送上一碗醒酒羹,抢答道,“我每天都盯着娘娘喝一碗四物汤,瞧这面色多红润,就是你不在,长秋宫太寂寞冷清了些!”
“妾在家也甚无聊!”如英歪头看向皇后,“若娘娘不嫌弃妾聒噪,妾每隔一两日就入宫来陪娘娘说话解闷,如何?”
皇后佯嗔瞪了翟媪一眼,又点了一下如英的额头:“长秋宫的令牌都给了你,你要进宫,难道宫卫还敢拦你不成?”
“那妾后日······”如英话未说完,就听外面宫婢进来禀告:“外臣梁尚携夫人曲氏及其儿女前来拜见!”
如英立刻想起了那对在镜心湖边上见到的华服男女,怪不得眼熟呢,原来是梁家二叔父与二叔母。
如英替皇后整理了一下衣裙,而后起身跪坐到皇后身侧,皇后对如英含笑点头,又吩咐道:“宣!”
不多时宫婢引着一对夫妇及一双幼童进殿。
那男子面目寻常,三十左右,只是普通的世家公子模样,可那华服少妇却非同一般,她年纪约二十六七,生得婀娜娇丽,肤白貌美,举止更是端雅高贵,就是气色不大好,眉宇间愁容深锁。
少妇手里还牵着两个孩儿,生得十分玉雪可爱,年纪大些的是女儿,年纪略小的是儿子。
一家四口与皇后见过礼后,皇后侧头与如英道:“这是梁州牧的弟弟与娣妇。”而后与梁氏夫妇道,“这是文昌侯之女如英,也是子晟未来的新妇!”
如英起身向梁氏夫妇见礼:“见过梁二叔父,梁二叔母!”
梁尚见是如英,阴郁的面色难得挑起一丝笑容,又很快隐去。
皇后听得如英的称呼,不由笑道:“子晟唤泠君一声阿姊,你却叫她叔母,这可差了一辈!”
曲泠君也是在皇后跟前长大的,十分轻松地笑道:“妾就托外子的福,托大一回,来日也叫子晟改一回口!”
如英笑而不语,倚在皇后身边,装作一副羞涩的模样,听皇后与梁氏夫妇寒暄。
梁尚除了谢恩大多时候是不说话的,两个孩子紧紧偎在母亲身边,看上去很乖,如果忽略他们紧紧抓住母亲裙摆的小手。
这两个孩子是在惧怕他们的父亲吗?明明姊姊离父亲更近,她却拼命地朝母亲靠近,而曲泠君下意识地将孩儿搂入怀中,将孩儿的脸颊贴在自己柔软的腹部,这是全然的保护姿态!
她小时候在梁家住过,那时候夫妇二人刚刚新婚,不说共挽鹿车,却也相敬如宾,可如今,如今竟不和至牵连儿女的地步了吗?
两刻钟后,梁尚携妻子儿女告退,皇后命宫婢送他们出去,看如英还在走神,以为她大病初愈,精神不济,便让如英回给她留着的居室歇个午觉。
如英回过神来,也趁势与皇后告辞:“妾家中还有些琐事未曾料理,这就出宫去了,过两日再入宫陪娘娘说话!”
翟媪送如英出去,殿外有人等候,或许是饮酒过量,他玉白的皮肤染了淡淡胭色,平日清明的眼眸中也多了点惺忪水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