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一片心(二)

袁慎是贵客,如英自然极尽东主之谊。

袁慎看着食案上黄澄澄的金桔,红彤彤的山柿,还有裂开口的薄皮石榴,以及紫中透亮的鲜葡萄,饶是自家传承百年,底蕴深厚,但此刻也不得不惊讶于文昌侯府的显荣豪富。

再到茶水细点,不论是东西本身,还是所用器具,无一不新奇,无一不难得,至少他在旁人家就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釉层匀净,光致精美的磁器。

如英此刻觉得头有些发沉,也没有与袁慎寒暄的心思,直接问道:“袁侍中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袁慎本在打量手中茶盏,闻得此话,便笑道:“不是你找我有事么?我前几日从弘农郡回来,本来就要找你的,只是你被关在了宫里,一直不得见,所以今日闻你回府,就特地赶来还女公子人情了!”

“什么被关在了宫里?!”如英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笑话,“明明是我受了皇后器重,留在宫里帮着筹措寿宴,这是天家恩典,袁侍中你侍奉陛下左右,更应该慎言慎行!”

“是,在下多谢女公子提点!”袁慎心里对这番话嗤之以鼻,面上却不露分毫,“不过,想必这天家恩典怕是也不好受,否则你也不会被人推下水!”

“你如何知道此事?”如英惊问道,这事说小了是五公主嫉妒心起,说大了,可以牵扯的就多了,宫中应该不会让此事外传才对。

袁慎翻了个白眼:“外面都闹翻天了,你不知道吗?”

他看如英两颊团生红晕,似是午睡才起,想必外头的风声还没有传进来,便多嘴道:“凌不疑将推你下水的那八家小女娘的父兄都打断了一手一足。其中有一家的父亲是御史台的偏吏,我适才就在御史台,恰好碰见他冲进来打人,遂多问了几句。”

换成旁人,得知未婚夫如此维护自己,不是欣喜若狂,就是不胜惶恐,如英思考的方向很偏:“他早上出宫,不过一下午就打完了八家,下手挺快的,我的人竟没用上!”

袁慎瞪眼道:“你,你难不成也想······”

这回轮到如英翻白眼了:“废话,你受了别人欺负不要还回去啊?我虽然教训了那群小女娘,可那只是前菜,她们的父兄自然也不能放过,不然旁人还不得以为我文昌侯府软弱可欺,谁都能踩上一脚!”

“只是凌不疑此举闹得有点太过了,冲进御史台打人,怕是明日御史就要联名上奏他行止猖狂,目无法纪了!”

袁慎笑道:“这个倒也未必!我适才出来的时候,见御史左大夫正在安抚同僚,话里话外不免遥想文昌侯当年舌战朝堂的风采,几位御史大夫怒气渐弭,御史左大夫又进宫面圣去了,想必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英捏了捏鼻梁,一脸倦色:“他如此行事,皆是因我而起,想必陛下待会就要着人传我进宫了!凌大人冲冠一怒,我就成了红颜祸水,还不如我自己下个黑手,既能出气,还不用被人指摘!”

袁慎此时也发觉了如英有些不对,只能转过这个话题,又问道:“上回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托我去办?”

“本来是有的。”如英叹了一口气,她托着下颔,脑袋不知为何越来越沉,嗓子也有些发涩,“后来想想又觉得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日后,日后······”

额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如英没忍住嘤咛一声,疼,真的疼,像是有人拿着铁锥敲打她的头,冷汗涔涔而下,嘴唇霎时就被咬得发白。

袁慎要再看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他惊道:“你生病了!”

如英撑着头,苦笑道:“是啊,这一病,来的可真是时候!”

主人抱病,袁慎自然识相地告辞,他那封关于五公主在弘农郡圈地的奏疏还没有交上去,还是回去抓紧时间润色两笔,世上不只有刀剑能置人于死地,文士的笔墨一样能行。

如英这场病势凶猛,饶是薛府医早有所料也不免胆战心惊,眼见两服药下去高热不仅没有减退,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薛府医只好在请示了崔祐过后,采用了放血疗法。

来文昌侯府宣旨的陈内官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少女十根手指上从指尖到指腹,乃至掌心、手腕处皆有络刺之痕,医女不停地挤压手上穴位,暗红色的血珠就从刺破之处汨汨而出,将腕下垫着的白布染得一片斑驳。

看着如英的惨状,崔祐也没了平时的好脾气,拉着陈内官就要进宫面圣,为自家侄女讨一个公道。

听完崔祐的陈情,文帝还不待如何,在殿中听候发落的凌不疑先急了起来,抓着崔祐的袖子问道:“是得了风寒,还是心疾又犯了,要不要紧啊?”

文帝坐在上首,看养子这番急切的模样,连连冷笑:“明日御史大夫就要参上朝堂了,你还有空担心她!”

又对跪在一旁的崔祐道:“朕不是拦着他去给崔氏报仇,可是费得着这么明火执仗的么!御史台那群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风闻奏事,没实证的事情都要扯一大篇,今日可好,把柄都直接送上门去了,你叫朕如何保他?”

崔祐会意,文帝其实也舍不得处罚凌不疑,不过要做个样子来堵朝臣的嘴。

他拱手道:“陛下,您是没有看见微臣的侄女现下是何等凄惨!十指连心,那银针可是刺入指下半寸有余,薛府医说若是到了明日高热还不能退下,怕是凶多吉少!”

“我崔氏子嗣不昌,如英是我崔氏唯一的女孩,自幼多病多痛,为了养活她,兄嫂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蒙陛下赐了一桩好婚事,眼看明年就要出嫁了,如今却被欺侮至此,若是有个好歹······”

崔祐用袖子一抹眼睛,道:“臣是知道得迟了,不然,臣也要打上门去,讨个公道,御史们若是要啰嗦,请他们与家兄论个短长!”

“放肆,你们把御史台当成什么地方了!”文帝拍案骂道,“难怪这竖子敢冲进去打人,都是被你们给惯的!”

“陛下,子晟也是一时情急,难道叫他看着未婚妻被辱而无动于衷吗?”

崔祐梯子递得好,文帝十分满意地接着道:“冲撞御史台,当着御史的面殴打官吏,至少得流放充军,然而念在崔氏病重,子晟也是情急之下才有此举,虽法理难容,但其情可恕,流放就算了,嗯,改为,改为······”

凌不疑忽抬起头来,目光忧愁而怅惘:“陛下,臣做错了事,该当受罚,万请陛下莫要看在他人情面,轻饶了臣,该多少,臣自领受!”

崔祐十分愕然,这孩子怎么还不知好歹呢!

文帝也沉下了脸:“朕本想杖责你五十的,你既不用旁人求情,那就改为八十。外面已经安排好了,自去领罚吧!”

凌不疑也不用人押送,端正地向皇帝行了一个礼,然后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

崔祐呆愣愣地望着凌不疑走至殿外,侄女和未婚夫吵架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但是,这两人怎么还没有和好?

他转头看文帝,文帝也板着一张脸看他。

文帝道:“待会打完了,把他带回文昌侯府,叫崔氏知道子晟这顿打是为谁挨的!”

既然皇后已经免了如英进宫受教,那他就把养子送入文昌侯府,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小混蛋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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