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结中心(二)
事实上,文帝还是不够了解如英,就算茫茫然不知归期,如英也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协助皇后处理宫务,与皇后一道看书写字,两人一起品鉴诗书,或者自己做些手工活。
皇后觉得如英受了委屈,所以女孩若有所求,皇后无有不应。
譬如如英手里的这一套做木工活的工具,她前脚将图纸送到将作坊,后脚皇后就传去口谕——“速速做来,不得延误!”
如英要寻木料,皇后就打开私库,任她挑选,甚至怕这些活计伤到如英的手,还特意为她缝制了一双柔软服帖的羊皮手套,被文帝看见了,酸了好几天。
如今秋高气爽,如英将长案搬到了靠近殿门口的地方,光线充足,而且凉风习习,吹得人心里的烦闷都少了一半。
这日,如英照例做着手工,忽见皇后一身正装意欲去尚书台劝谏文帝不要大操大办她的生辰筵,如英赶紧拦下皇后,问道:“娘娘不欲铺张浪费,这是极好的事情。只是娘娘打算如何劝谏陛下呢?”
皇后便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陛下既然力倡节俭,就不该因一己之私一人所好而前功尽弃。身处至尊之位,哪怕只动一个小小的念头······”
如英立即叫停了皇后的这番长篇大论,她调侃道:“娘娘,妾觉得吧,这些话好是好,就是怕传到前朝,那些御史就该抱着写好的奏疏痛哭了!如今国事顺畅,他们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让陛下记起自己,结果又被娘娘抢了营生!”
“唉,妾为御史们一大哭!”说着袖子一甩,假模假样地哭了两声。
皇后被逗笑了:“予这样说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太直来直去了!”如英笑道,“您先是陛下的妻子,其次才是臣下。有时候又何必以理服人,不如以情动人。妾有一计献于娘娘,不知娘娘愿不愿意采纳?”
皇后让如英快快说来。
如英清了清嗓子,学着皇后的口吻道:“自古夫妻本是一体,没有做丈夫的吃糠咽菜,妻子却珍馐美味的道理,陛下什么时候自己好好过一回生辰,再来大肆操办妾的千秋不迟!看着陛下清苦度日,妾心里疼痛难当,哪里还有心思过生辰呐!”
她做出西子捧心之状,语气也微带哽咽:“就当是陛下心疼心疼妾身,快些莫要如此了!”
皇后听得玉面一片绯红:“你这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么多浑话!”
“这算什么!”如英仔细端详皇后面容,叹气道,“其实您也不用说什么,像您这等倾国倾城的美人,只需流两滴眼泪,陛下的心还不化成一滩水,凭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后自小矜持谨慎,文帝亦非口甜舌滑之人,可只要是女人哪有不爱听人夸耀美貌的,哪怕她端庄自持,此时也忍不住红透耳根。
“你啊你,看别人的事情明白,轮到自己就糊涂了!”皇后含笑假嗔道,“你若是将这些招数用到子晟身上,他难道还会与你怄气?”
如英不语,只催皇后快去找文帝,而后自己又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做手工活。
皇后依着如英的法子在文帝跟前一演,果然效果极好,既打消了文帝要大操大办的念头,又令其龙颜大悦,连着数日都歇在长秋宫,最后还是皇后推着文帝去了越妃那里。
外臣不预内事,如英十分拎得清自己的定位,从不纠结帝后妃的三角关系,只用心侍奉皇后,皇后也喜欢如英这份进退有度的贴心。
随着皇后的生辰越发近了,宫中可见宦者四处洒扫结彩,文帝也打开宫库颁下赏赐,诸位皇子公主都开始例行预备起了寿礼,连骆济通都回宫来帮忙庆贺。
许久不见的五公主尤其出挑,居然领了十几个素日围在她身旁玩耍的官宦女儿进宫,说要给皇后献舞。
皇后自然满心欢喜,连声称好。
于她而言,金银财物奇珍异宝,俱是寻常,唯有儿女实实在在的孝心,才能让她真正欣慰开怀。
只是,皇后又问道:“怎么我听说你在弘农郡那儿圈了上万亩田地给自己做庄园?这是真的吗?”
如英也有所风闻,前些日子御史联袂上奏便是为了此事,文帝已经派人去核实了,就是不知道确切结果如何。
五公主神情一僵,随即撒娇道:“唉呀母后,那都是些荒地,又干又硬的石头滩,丢出去都没人要。我圈起来让人开渠沤地,再容流民开垦耕种,既能产粮还能安抚民生,说起来父皇还得嘉奖我呢!”
五公主侧眼瞥见陪坐在旁的太子妃,笑道:“母后您别老说我啊,前阵子太子妃也圈了许多土地呢,嗯,少说也有七八千亩,您怎么不说她呀!”
太子妃也是满脸委屈:“母后不知,太子殿下办事用人都要钱,花费甚大,手上若是没有能活动的金银,好些事都没那么顺当了·······”
如英眉头一蹙,这叫什么话,简直糊涂至极!若是传出去,旁人会如何想太子,不能以德服人,只想着用金银收买人心么?有些事情能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胡说!”五公主愤然道,“父皇赐了太子兄长多少食邑矿产呀,金山银山都不为过,哪里会花费不够,明明是太子听了门下谏言,不让你碰东宫的财事,你才自己动了心思!”
如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话更要不得了,哪有当着她与骆济通这两个外臣的面明说储妃的不是,东宫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好了!”皇后一拍案几,沉下面庞,“太子妃是储妃,太子用钱的地方多,她用钱的地方也不少,你做妹妹的怎么这样和长嫂说话?”
五公主满脸不平地咬住嘴唇,太子妃见状,连忙伏倒拜谢皇后体谅,又告发五公主隐丁逃税。
如英心里暗骂太子妃不识相,在皇后已经摆明偏帮她的情况下还要咬住五公主不放,新妇再如何贴心,终不能与女儿相比,何况太子妃平日也不如何贴心。
皇后脸上已再无笑意了,不冷不热道:“哦,是么,我回头着人去查一查。行了,今日就到这儿罢,我乏了,你们都退出去罢。”
太子妃还欲再说,翟媪已经让宫婢开门送客了,五公主怨毒地瞪了太子妃一眼,愤然大踏步离去。
如英提手给皇后倒了一盏玫瑰花茶,玫瑰疏肝解郁,美容养颜,很适宜女子饮用。
皇后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沾湿了她的眉目,她小口啜饮着女孩的孝心,问道:“如英,你说五公主的那些田地,真的是荒地吗?”
弘农郡自古富饶,人口繁密,又是最早被文帝收服,最早恢复耕种的州郡,五公主圈的这些田地,只怕来历不干净。太子妃没指出这些,却只拿着人丁说事,想来她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如英替皇后续盏,宽慰道:“陛下是严父,自会教导儿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娘娘只需做个慈母,替孩儿们擦擦眼泪,上个伤药就是了!”
这话的确让皇后宽心不少,转头又派给如英一件差事——给越妃送一封书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