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蒿莫溅水(七)
汝阳王妃团团看了一圈,发现唯一可能的友军居然只有越妃,当下便道:“霍君华是什么人,当初你也恨得什么似的,为何今日却为她说话!还不是有意和老身过不去!”
“叔母,我自小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越妃沉着一张俏脸,“霍君华和我的恩怨是一回事,可她从来没有对不起凌家过,更没对不起她儿子凌不疑。”
“她对凌益情深意重,从头到脚地帮扶凌家。可凌益呢,妻儿生死未知还没一年呢,就跟淳于氏不清不楚,他对得起霍家吗 ?至于十一郎,当年兵荒马乱,缺衣少食,他们母子流离失所,霍君华把皮裘裹在儿子身上,省下口粮给儿子吃,这才熬了下去。那个时候凌益在哪里?哦,他正张罗着要迎娶继妻了!”
越妃嘲弄道:“霍君华回来时,瘦得皮包骨头我都认不出了。她再品行不堪,也是个好母亲,她没有对不住儿子,那么子晟也不能对不住她,去讨好什么淳于氏,就是凌益发话了也不行!今日我把话放在这了,回去我就向陛下皇后请旨,淳于氏以后非召不能入宫!”
如英用力握住凌不疑的手,她昨日就不该对凌益那么客气,那些见面礼她也会全部退回去,烂人送的烂东西,她不要!
淳于氏低头听着,难堪至极,几乎跪坐不住。她此时深恨自己沉不住气,为什么非要来找这小女娘的麻烦!
汝阳王妃脸上又青又红,巡视一圈众人:“好,好,你们今日是故意来打我脸来了!”
说着她忽然拔下头上数根发䈂,用力颠踏晃动几下,披散一头保养极好的头发,对着文帝撒起泼来:“陛下,淳于氏再不好,也对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你们羞辱她,就是羞辱我!陛下若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长秋宫中,看看天下人怎么说!”
“你要死!”汝阳王捂着胸口,不禁又惊又喜。
如英看汝阳王这样,差点笑出声来,她隔着衣衫死死捏住凌不疑的皮肉,拧了一圈,听着他吸气的声音,这才忍住了。
汝阳王妃见丈夫如此,立即反口大叫道:“死前我先到外面去叫屈喊冤,看看陛下如何对待庇护他们兄妹几个长大的叔母,看看他的好名声还保不保得住!”
文帝面色不悦,汝阳王则去揪虞侯的衣襟,吼叫道:“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一个疯妇,一有不如意就要死要活的撒泼。当初是你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硬劝我不让休,还给我出个馊主意,说什么‘分居不休妻’,让我去城外做什么修士,我连《道德经》都没读清楚,却去修什么道,真是坑死我了!”
“好,好,我不休妻了,我现在绝婚行不行,我要绝婚!”这一声惊落梁尘,如英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
虞侯看老王爷这样也是哭笑不得,唉声连连。
“你敢!”汝阳王妃立刻冲过去,揪扯丈夫的衣袖,又捶又打,哭哭啼啼地痛骂起来,“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有两个儿子为陛下打仗死了,你们居然敢这样待我!”
汝阳王用力掰扯开老妻,对骂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指着虞侯道,“他们虞家没死人么!”
又指着如英道:“崔家没死人吗?一大家子死的只剩崔祈与崔祐两兄弟!”
最后指向凌不疑,“他的母家霍氏,除了霍君华,余下的都死绝了!”
汝阳王擗足顿踊:“我死了两个儿子,我难道不心疼吗?只有你一天到晚地处处念叨,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他转头继续对虞侯哀嚎道:“就是囚徒也有个刑期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家产儿女我都和这个老媪一人一半还不行吗,家财都给她也行啊,我可再也受不住她了!总有一日,全家都叫她给害死了······”言语虽然夸张,但言下之意人人都知道。
虞侯苦笑道:“并非晚辈有意为难老王爷,可陛下如今兴盛儒学,老王爷若开了这个口子,休弃了糟糠之妻,那群儒生还不定如何议论呢·······”严重点,还可能牵扯到文帝对于一干功臣的态度问题上。
汝阳王捧着自己花白的脑袋,气道:“那把崔祈给老子叫回来!哪个敢议论,叫他找崔祈说去!当年我要休妻,崔祈夸我有决断有魄力,乐得都要给我捉笔了,是你把他的笔抢走了,不然这妻我早就休完了,何至于受这么多年的苦!”
说罢,他又大声朝文帝嚎道:“陛下,我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没几年好活了,你就让我这最后几年过得舒心痛快点吧!”
文帝看汝阳王这样也十分不忍,以目示意虞侯出个主意。
虞侯一脸惭愧:“臣无能,不及文昌侯果决干练,可堵天下悠悠众口!”
论起舌辩之术,谁能敌得过崔祈。当年他马踏城阳侯府,痛殴汝阳王世子,惹得满朝哗然。
御史台上下十多个人对他群起而攻之,结果被他一个人打得溃不成军,挨个点名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场朝会下来,气晕了五个,致仕了三个,调离了两个。
此等战果一出,御史台十几年来闻崔色变,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与确凿的证据,等闲不敢上书弹劾文昌侯府,连带着崔祐也跟着沾光。
毕竟文昌侯他不仅心狠嘴毒,他还护短,儿子、女儿、堂弟和两个侄儿,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清的一家人,都是他的逆鳞,你敢戳一戳,他就敢叫你死一死!
这时,越妃忽开口道:“何必麻烦文昌侯!叔父最爱热闹,修什么劳什子的道法,照我看呀,应该叫叔母去那三才观里修心养性才是!”
虞侯抚掌笑道:“娘娘说的是,这倒是两全之法。”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就是做臣子的脸皮薄,不好张口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一齐以目光请文帝示下。
文帝不负众望,缓缓道:“老王妃年迈昏聩,时有疯癫之举,致使君前失仪,就送去三才观好好修养吧。曹成,你从宫里调拨些人手去三才观,好好照看叔母,不要让外人前去打扰。”
汝阳王妃无力地瘫软在地,满心惶惑,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淳于氏更是惊恐无比,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如英看了看两人,一颗心忽然冷了下来,忽凑到凌不疑耳边:“陛下想收拾汝阳王妃多久了?”
凌不疑目如深潭,也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轻声道:“就在那日宫宴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