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的记忆(2)
大清早,堂哥急匆匆跑去村庄的私塾里读书。无忧家里只有堂哥一个男孩,自然供养堂哥上学读书,将来考取功名。
在他们村庄,家里富裕的男孩儿可以进学堂读书,女孩儿则奉行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
无忧对此非常生气,自己已经八岁了,到了可以进私塾读书的年纪,偏偏她是个女孩儿,先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教她。云舒也一样生气:“哼,你不愿意教,我们还不愿意让你教呢,谁稀罕啊,小柳儿,咱们走!”
“云舒,等等我!”无忧也愤愤地离开了。
云舒强硬地要求堂哥教姐妹俩识字,家里没有多余的纸和墨给姑娘们识字用,云舒和无忧用树枝作笔,在地上第一次写出自己的名字……
堂哥总是欺负她,姐姐脾气大可以治住他,但无忧没那个本事,无忧在渴望读书识字和讨人厌的堂哥之间艰难抉择。
终于,无忧决定不走寻常路了……
稀松平常的一天,常远山稀松平常地走进学堂,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打哈欠。
“嘿!堂哥!我在这呢!”无忧小声地招呼常远山。
常远山闻声一惊,顺窗外望去,轻声惊呼了一下,登时睡意全无,睁大了双眼——
私塾窗外是一棵粗壮的柳树,无忧侧坐在柳树较粗的枝干上,黝黑的头发随便一扎,土褐色的衣服随便穿在身上,这样的扮相活似村庄里的妇女,朴素且蓬勃有野性,微风拂柳,柳过眉梢,无忧得意的冲堂哥笑笑,计谋得逞,教书先生根本发现不了她在这里“偷艺”。
许多年以后,常远山也无法忘怀在树上那潇洒自在的小模样,时光流转,岁月拂去年少的脸庞,他才恍惚地明白了无忧与村庄的格格不入,她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柳儿!你个臭丫头!那么高,赶紧下来,被先生抓到咱们都惨啦!”堂哥回过神来,小声地连哄带商量,无忧坚持要呆在这里听,两人僵持不下,惊扰了站在前面的教书先生,老先生从书本中抬起头,捋了一把白胡子,眯着眼睛瞄向堂哥。
“常远山,窗外有黄金屋还是颜如玉?”
堂哥一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私塾里一片哄堂笑声,至少缓解了他的尴尬,先生也没再追究,继续摇头晃脑地讲起经书来。
无忧侥幸地没被发现,在树上低声笑了笑,她这荒唐的行为只进行了一次,就被堂哥制止了,代价是他答应无忧不告诉家里人。
无忧甚是苦恼,唯二能获取知识的途径也完蛋了,只得又忍辱负重,让堂哥教自己,少男少女未褪去身上的稚气,无忧也只识了些字,无法满足她强烈的求知欲。
无忧不用上私塾念书的日常很闲散,简直是太闲得慌了。姐姐整日和其他姑娘们打扮漂漂亮亮地呆在一起,聊天也好,玩闹也罢,都没有无忧的份儿。无忧平日里土里土气邋里邋遢,活生生一个假小子,姑娘们不爱和她呆在一起,无忧也清楚是自己的原因,不让云舒为难,自觉地离她们远远的。
“云舒,你妹妹一点也不像你啊。”几个女孩调侃道。
云舒尴尬地笑了笑,“无忧是一个很好的妹妹,就是……”
“就是有点古怪!”伴随着一阵笑声,云舒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今天的云舒也是苦恼的一天,为了不被孤立,她努力融入大家,但是无法坦然保护自己的妹妹,好在无忧也理解她的苦衷,不会出现在女孩们的附近。
欺负人的堂哥白天念私塾去了,没人带她玩,无忧一个人孤坐在老槐树下,盯着蚂蚁洞可以看一个上午,去小溪流里捉泥鳅,但是堂哥骗她的,小溪流里根本不会有泥鳅。有时爬上树去掏几个鸟蛋,摘一筐果子、用井水镇得冰凉然后留给家人吃,扑扑蝴蝶,摸摸猫猫狗狗,或者去河边看老伯钓鱼,可能好几天也钓不上来一条,因为老伯年纪大,眼神不好,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毕竟他根本就忘记了挂鱼饵……
落山庄风景秀美,有很多人不远万里来这一览美景,坐在青山顶的亭子里把酒言欢,效仿古时候贤人曲水流觞之雅兴,或者找落山庄最富盛名的神婆来求医问道……
无忧有时候会站在很远的地方眺望来到这里的旅人,他们神色各异,无忧真的很想靠近他们、了解他们:
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里?
有过什么非比寻常的经历吗?
有很思念的人吗?
过去的、无忧所没参与的时光里,有什么珍贵的回忆吗?
养过猫猫狗狗吗?
吃过吹糖人吗?
过去和现在哪个更好呢?
从这里离开,又要去哪里呢?
来找神婆,是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事吗?
以前过得开心吗?
那来到这里之后呢,过得开心吗?
离开这里呢,还会开心吗?
……
一切的一切,无忧都想知道,无忧都想听听。
无忧的好奇心惹得爹娘和姐姐都很烦躁,只有叔父和堂哥愿意回答她一些奇怪的、纷繁复杂的问题……
十岁,无忧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下山去集镇时的疑惑。
“叔父,山的那边是什么呢,有和咱们一样的村庄吗?”
叔父很喜爱无忧,在他眼里小丫头聪明机灵、灵动可爱、听话懂事。揉揉她的头,“叔父也没去过,那里居住着很多野兽,人们都有去无回,听话,不要靠近那里就好。”
无忧拨了拨被弄乱的头发,撇撇嘴说知道了。
“小柳儿,你别跑太远。”堂哥在远处冲她喊道。
“知道啦!”无忧应了一声。
今天他们一家人出来捕猎、采蘑菇、挖野菜。堂哥跟着父辈去捕猎,姐姐和娘挖野菜,无忧一个人蹦蹦跶跶地跟在他们附近采蘑菇。
落山庄和集镇的这边是南山,无忧一直好奇的那边姑且称作北山吧,无忧远远看到北山的方向,由于没人敢去,蘑菇又大又肥美,坏坏的笑了一下:“没人敢去北山采,大蘑菇我全都摘走喽……”
父辈们走远了,娘和姐姐在挖野菜闲聊。无忧在家人的疏忽下悄悄往北山溜去……
大而肥的蘑菇被无忧一个个摘起扔进背筐里,越往前走,奇花异草越多,无忧被这里独特的景色惊呆了,蝴蝶比她见过的大一倍,翩翩飞舞,她跟着蝴蝶缓缓走进北山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发觉自己迷失了方向,顿住脚步转身想赶紧返回,却已不知身处何方,恐慌迅速蔓延,淹没了无忧,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背着箩筐不知道该怎么办,拼命喊着家人的名字,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无忧茫然的走着,倏然间,听到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我嘞个妈呀!野猪大哥!不是,大哥你别……我就是路过的……呃……那个……你看……这个……我……”
无忧扯出一抹苦笑,浑身冷汗直流,软着腿一步步向后退,野猪顶着尖锐的獠牙,出着粗气一步步逼近无忧。
无忧一个箭步向深林里蹿去,人在前面跑,魂儿在后面追,野猪追在魂儿后边,发出哼哼哼的声音。
一家人清早出门,将近正午,无忧在暴晒的烈日下狂奔,幽幽密林深处,是一片苍葱翠绿的竹林,与旁边的树木相比显得十分突兀,无忧一头扎进竹林里,野猪身体肥硕,进不去竹林,这才作罢,扭头离开。
无忧终于松了一口气,腿软得瘫坐在地上擦额头的虚汗。没等她缓过来,竹林深处传来悠悠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她。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一道清冷温润的声音缓缓从无忧身后传来,无忧回过头,一瞬间晃了神,那是位一席青衣的谦谦公子,披散着长发,好像刚刚睡醒的样子,眼神迷蒙地看着无忧----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他有点没搞清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