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场小学的未来

当晚新校长彭克忠就在三年级的教室里随便打了一个地铺，合衣躺下休息，幸好带来被褥，不怕地面潮湿。可却一整夜不得合眼，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大脑陷入极度混乱当中。

　贵阳回来之后，胡远笔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情。克忠当日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外出打工，主要原因是他选择相信了胡远笔，以为这个女人会信守诺言，为他还钱，那毕竟是20万。以他目前的工资收入，一辈子都还不了。如果钱还不上，他有何面目回到老家面见亲友，一旦大家追债，自己将何以应对？他想都不敢往下想，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妻子身上；房产是妻子卖的，本该她去还钱。希望她会良心发现，可他隐隐也有所觉察，那个女人是绝对没有良心的，要她还钱，毫无指望。

　化乐街上的‘婚房’，仍然租着。克忠极少回去，他有意避着妻子，其实胡远笔何尝不想躲开他，这夫妻俩貌合神离，见面也不再打招呼，大多时间胡远笔都住在顺河娘家，她的肚子开始日渐隆起，看来怀孕确系实情。克忠调来猪场，也没有和妻子商量，他的脑海中时常回响着彭习说过的一句话：比起性命来，一切都不重要。是啊！命没了，一切都是空无。他并不喜欢猪场，但他却爱惜生命。猪场离顺河已经很远，在胡家势力范围之外，克忠希望先逃出升天，再从长计议。

　鸡叫三遍，凄凉的夜风从洞穿的墙孔闯进来，呜呜的，如诉如泣，彭克忠感觉这猪场小学正在夜风中摇晃，他突然竟希望这学校倒下来，立即将他埋葬，一了百了。风在不停的怒啸，学校却始终没有倒下来，它已经竖挺了30年，一时半会也未必会倒。四位奇葩老师都不住校，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家。克忠的心无端地痛楚起来，这个时候他竟然无缘无故地想起肖悦，他的灵魂深处一直没法忘记肖悦。放弃肖悦是他一生最大的错。后来经历的种种，全是老天命对他的惩罚。

上天给你最好的，你如果不珍惜，那么上天就会给你最坏的。这段时间，彭克忠一直这么想着，胡远笔一定是上天派来的恶鬼，来惩罚他的。

　分到化乐以后，师范那一篇就翻过去了。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生活，同学之间几乎没有联系，这些年来唯独只收到过谢远伦的一封信，谢同学在信上说，已经在陡箐小学教书，一切安好，准备要结婚，对象也是陡箐小学的教师，希望克忠到时候去喝一杯喜酒，还说周少军陈燕乖都要来，那一阵彭克忠正好被岳母罗家英修理得好惨，毕竟没去。别的同学渐渐淡忘，可就是忘不了肖悦。

　肖悦，你在哪里，过得好吗？克忠枕着双手，睁着眼睛，一两只老鼠从他身边跑来跑去，吱吱叫响，大概是饿得发慌，又无食物可以充饥，因而不快。克忠也不去管它。东方开始放白，他的心更乱了。

　一缕晨曦穿过薄雾透进窗来，克忠突然想道：如果肖悦也面临他当前的处境，她会怎么做？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校花，她总会想到办法。四个奇葩老师反映的问题，又从大脑中迸出。不能拿两百多个孩子的生命当儿戏。如果自己不当这猪场小学的校长，那也就罢了，让刘长江他们等到猪场小学自然倒塌。

　可是，他是校长，责任心驱使着他，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换成肖悦，她会怎么办？克忠想到上师范的时候，谢远伦因父亲病故辍学那件事。真正让谢远伦返回学校的是肖悦，如果不是她提出募捐，也许谢远伦现在还在水泥厂。

　募捐！克忠大脑里灵光一闪。对呀！这是个好办法，完全可以通过募捐的方式重修猪场小学。新校长坐了起来，有些兴奋。可他很快就想到，在农村募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乡亲们大家一穷二白，借五毛钱也要记个账，谁家有钱拿来捐赠。盖一间学校，那可得一大笔钱。克忠又有些心灰意冷了。找教育局或者别的部门来出这笔钱，显然也不可能，这个办法，刘长江他们试了十几年，不管用。如果猪场小学不倒，不出些事故，钱不会下来。这种事见得多了，典型官僚作风。

　天终于完全大亮了，彭克忠披衣起床，拖开房门，慢步走了出去。

　他就一直沿着猪场老街走着，也不知要去哪里，心里还在想着募捐的事；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唯一的出路。猪场是很穷，老百姓肯定拿不出钱来，水城本来就是国家级贫困县。可是外面，许多地方都已经富起来了。克忠对于富裕，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因为化乐离富裕还有很长的路。他还记得华儿曾经和他聊过，国家正在越来越富强，正在往超级大国的方向发展，沿海地区有不少身家百亿的富人，社会上有太多的闲置资金，祖国的今天不差钱，差的是好的项目和主意。可是这套理论用到猪场小学并不合适，猪场小学特别差钱，农村的孩子们十多年来一直都在危房中上课。克忠昨天刚到猪场小学就注意到了四个奇葩老师用圆木支起的四边屋顶，猪场小学不可能因为几根木头就不会倒塌。它太朽了，倒塌是迟早的事。

　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到社会资金？克忠揉了揉眼睛，头有些清醒了。这时他已经走到了街的尽头，从这里翻山过去就是化乐人民的母亲河——赵家河的发源地——双龙滩，这条路克忠曾经多次走过，这是去小冲头火车站的必经之路，上师范那段岁月，为了省下四块钱的车费，彭克忠经常要多走数十公里路去小冲头乘坐火车，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不过说实话，这条路上风光还当真是不错。

　街头有一片大块的梯田，处在层层青山环绕之中，离喧嚣的街道已经有一箭之遥。克忠不知不觉来到了田坎之上，他看到了一位牵着耕牛从前方山脚小路上走过的老人。克忠想，如果有了钱，就把猪场小学建在这一片梯田上。要是能够往后平推到那条山脚小路边上，一个足球场就出来了。他喜欢体育，却一直没有机会认真训练，在师范的时候，他曾报名参加体育班，学会了打蓝球。未来的猪场小学，一定要有蓝球场，要有操场，要有环形跑道，还要有化乐最大的厕所。

　可是，没有钱。克忠为钱的事情伤透了脑筋，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到社会资金？望着远方的蓝天，克忠突然想到，或者可以通过网络的方式募集资金。这个时候之所以突然想到网络，是因为克忠大脑中闪出弟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今社会传递信息最快的方式就是互联网。可是他并不会上网，他也只是从和弟弟彭雨聊天的过程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弟弟好像曾经有说过，现在社会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网络高度发达，整个地球就像一个村庄，只要在家里安装一台电脑，足不出户便可以知道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一件事情。不管这话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反正现在新上任的彭克忠校长已经没有办法了，猪场小学面临倒塌，只要三五条大汉使劲一推，它必倒无疑，不能让孩子们身处危险中。死马当活马医，得和弟弟仔细沟通一次，听听他的意见，他总有一些好想法。弟弟在省外打工七八年了，接触的新事物多，可能还会上网，如何重修猪场小学，先和他讨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