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当了校长

又到了新的一个学年。

 二月末,贵州的冰雪尚未消融,寒气未曾褪去,彭克忠来到猪场。

 远远望去,还是当年的那所小学。走近观之,却又有些变化。猪场小学变得更加苍老,更加破败,更加脏乱了。像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曾经的母校。

 新来的校长彭克忠将行李放下,在母校门口久久地站立着。

 母校的左边是杨得志家,右边是黄二花家,背靠乡下逢周四赶集的猪场老街,前面是肖成文家。13年了,他又回到猪场,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一群篷头垢面的孩子跑到克忠身边,好奇地围着他,他们是前来报名的学生。

 范应能正在一年级教室给学生报名,有两个学生家乡在他身边数钱,等待缴纳书学费,彭克忠走过来的时候,这个人称范八十的范老师抬起头来,冷淡地说道:“你是谁的家长?以前好像没见过,孩子上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克忠微笑道:“我不是来报名的,我是来教书的。我叫彭克忠。”

 范应能立即站了起来,伸出双手,一脸堆笑道:“哎呀,哎呀,原来是彭校长大驾光临呀!这些天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来了。好好好。来了就好。化乐中心校彭光明校长的任命通知,很早就拿来贴到学校的墙上了。我们以为你昨天会来,刘长江还杀了一条土狗,煮得正熟呢!那狗可是花40块钱,从陆家那儿买来的。回头我叫上他们几个一块,给你接个风。”

 新校长彭克忠道:“不必这么客气,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你是范应能老师吧!久仰大名,以前我在猪场小学上学的时候,你好像在箐脚教书,虽未谋面,印象中感觉曾经见过。”

 范应能笑道:“对、对,昨天还和他几个谈到你呢,我是97年调到猪场的,那一年你刚好上师范,肯定有见过。你家住杉林,我家住燕山,就山前山后,只隔一道梁山,没几里路。杉林和燕山,土地接着土地,树林连着树林。我过年才去过你们杉林挖药。口渴了还去了你二叔彭世荣家喝了一壶茶,大家谈到你,都说你是杉林村——大坡上的骄傲。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头子,快不行了,要文化没文化,要水平没水平,是该退位了。”

 克忠摆手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你们毕竟是前辈,在教育战线上已经干了近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家忘不了你们,农村的孩子和家长更加忘不了你们。再说范老师也不过四十出头,离退休可还早呢!至少还得再干二十年。克忠初来乍到,以后还希望范老师多多关照。”

 两人客套的过程中,旁边已经围了一群前来给孩子报名的家长。克忠见状,不好意思道:“真抱歉,范老师,影响你工作了,你先忙吧!我四处看看。”

 范应能道:“好,记得晚上一块吃狗肉。正在黄二花家煤火上煮着呢。”

 当晚,猪场小学的四位老师在二年级教室设宴为他们的新校长接风,一整锅的狗肉端上来了。刘长江举杯道:“首先,我代表猪场小学,热烈欢迎彭校长。彭校长来了,猪场小学也就有希望了,我们这几个,说白了就是在这里混光阴。当然了,我们也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教育好孩子。只是,能力有限,学问不行。大概彭校长已经了解了,猪场小学及格率不到10%,说来惭愧呀!以后彭克忠校长给学生上课,我们几个也来旁听,补补课。你毕竟是上过师范的高材生。”

 克忠谦虚道:“不敢,在座诸位,都是我的老师,我应该向大家学习。”

 刘长江道:“好,我们先干为敬,共同来敬咱们的新校长一杯。”

 大家共同举杯,干了第一杯酒。

 克忠问道:“各位老师,我想知道,目前咱们猪场小学,有没有什么困难?”

 罗三梅老师说:“别的倒也没什么。还是老问题;教学楼的问题,厕所的问题。老生常谈了,已经拖了不知有多少年,始终没有人来管。刘老师曾经无数次向上面反映,我也去反映过好几回,只是一直未得到妥善处理,这两个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猪场小学的老师学生一日不得安宁,这个学校迟早必然要关停。”

 新校长诧异道:“猪场小学还是没有厕所吗?”

 这回是林冲老师回答:“说到厕所的问题,我感到非常的窝火,我们的学生这些年来一直是用杨得志家露天厕所,没几天就给人家拉一坑,猪场当地的农户大都往杨家厕所担粪浇菜,但还是不得行。菜不用天天浇,学生可天天要拉,杨家每学期都要来吵闹几回,甚至设了泥巴栏,但还是挡不住内急的孩子,偏偏他家的茅坑太小,如果两天没人来挑粪,那几乎就找不到地方蹲,有些低年级不懂事的学生就在学校周边就地方便,弄得一个学校臭不可闻,出门不小心保准踩一脚屎。说来也不怕丢人,有一回我肚子不舒服,急不可耐,偏偏杨家厕所有人占了位,我不得已跑到旁边朱家菜地去拉,这才拉了一半,上边一石头就下来了,如果不是我低头躲了一下,脑壳都开花了。朱家婆婆还在破口大骂,说我污了她家白菜。”

 说到这儿几个老师都笑了起来,刘长江问道:“那么当时你怎么做呢?”

 林冲气苦道:“还能怎么做,当时提上裤子跑人,不过经那一吓,倒不拉肚子了。”

 范应能笑道:“这样说来,你还要感激人家。”

 大家吃着狗肉,继续讨论。

 新校长彭克忠说:“关于学校教学楼的问题,才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可远比厕所的问题大多了。今天我到几间教室都看过了,猪场小学的确成了危房。这地方就算是老百姓盖间屋,不是石墙就是水泥砖墙,能经得住风吹雨打,经得住重物撞击,唯独猪场小学例外,当初不知谁的主意,用的是灰砖砌墙,那石灰煤灰做的砖常年经受风吹日晒雨淋,肯定已经风化腐蚀了。四间教室,每一间都摇摇欲坠,不少地方墙面已经被学生的课桌撞穿了,能通过墙壁看到外面田野里的庄稼,用手一摸准能抓一把灰土下来。今年还没到春天,就已经起风了,如果春天风大,咱们的猪场小学极有可能会倒塌。上面可是水泥的屋顶,重量不轻,教学楼倒了可以找政府申请重建,关键是里面毕竟关着两三百个孩子,不能大意,这个责任谁都负不了。当务之急,我的想法是,能不能重新寻找教室,大家提提意见。”

 范应能道:“这重新找教室,可不是件容易事,猪场只是个小地方,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有四干空屋子,即便有的,肯定也坐不下七八十人,再说人家也未必会租给咱们教书,这娃儿上课,毕竟太吵。”

 罗三梅道:“要不就搬到彭校长老家——大坡上去,哪里不是还有一间公房么?”

 林冲道:“我家离杉林最近,我也想去呢,只是杉林小学不是已经撤了么?”

 克忠说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杉林小学虽然撤了,但还有三间屋子,可是同样破败不堪,那是三间茅草房,已经多年没人前去翻新了,漏雨厉害。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大家都是本地人,不用我讲也应该知道,杉林太偏远了,又在高高的山岗上,路极难走。它的地理位置不如猪场,猪场处在迷达、长冲、水窝寨、后河、燕山、二道河、煤洞坡、阳桥等十几个村寨的中心,便于几边的孩子过来上学,这路途多的十来里,少的三五里。杉林就不一样了。杉林偏居一方,每个地方上去都不方便。杉林的地理优势远远不如猪场,学校开到猪场是对的。”

 刘长江道:“我有一个主意,不如我们把学校分散开,租农民的堂屋做教室,租四间就够了,虽然这样不是很方便,但从安全角度来说,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五年前我就感觉猪场小学要倒塌,它能撑到今天也实属不易,这栋教学楼已经快三十年了,是该倒了。”

 罗三梅道:“租房教学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是有不少的问题要解决;刚才范老师担心我们的学生吵了人家,其实我倒担心人家吵了我们教学。如果到老百姓家里去上课,太麻烦了,这农村人哪家不是鸡飞狗跳,牛马成群。有些人家里养了好几个小孩子,孩子哭闹起来谁还有心思去上课。当然还有别的一些问题,猪场小学可从来没有过任何教育经费,我们收的书学费是要上缴的,租房子教书,一租就是四间房,这笔费用谁来承担?”

 还是女人心细,想得深远,校长彭克忠陷入了沉思。

 刘长江道:“吵其实不是问题,问题是教育经费,这猪场小学本来一直就很吵,几边的农户有哪家是安静的?不是东家骂街就是西家喧哗,老乡们相互间说话像打雷,如果有个亲戚朋友来了,少不得划拳喝酒,呼五喝六。特别是到星期四赶场,几边山上的老百姓把家里的猪拖到街上来卖,那可是热闹非常呀!咱们在这里都十多年了,猪场小学哪有一天安静过。”

 范应能道:“房租的事情,或许彭克忠校长会有办法,他是从中心校调过来的,又在水城读过书,应该和教育局熟,可以去申请,上头有的是经费,关键是咱们之前不熟悉人。现在的猪场小学我可是不敢呆了,每天上课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学校哪天一不留神倒下来,我倒不要紧,问题是每个班那几十个娃娃怎么办。”

 克忠诚实地道:“我对教育局不熟,但安全无小事,我会想办法。还有关于厕所的事;我们能不能在学校旁边找块空地,自己挖一个茅坑,尽可能的避免尴尬,也不打扰人家。”

 林冲道:“我是巴不得拥有一个自己的厕所,可这猪场没有一块地是属于咱们学校,没有哪家会愿意把地贡献出来给你挖茅坑。想都别想了,校长还得另想他法。”

 一锅狗肉在讨论声中吃完了,大家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本章完)

相关推荐